【第三章】神秘天譴,梅莊三女(1 / 1)
&喲——」
簾幕內傳來一聲蒼老而沙啞的痛呼,余老太君和大夫人長長地鬆了口氣。
須臾,華珠掀開帘子走出,滿頭大汗,看了一眼齊齊盯着她的眾人,說道:「可以了,抬染老夫人去廂房歇息吧,待會兒等太醫複診之後再離開。」
余詩詩扶了疲憊不堪的染老夫人起來,叫粗使僕婦抬了擔架,欲送往廂房。
染老夫人忽然抓住余詩詩的手,沙啞着嗓子問:「剛剛救了我的姑娘是誰?」
余詩詩朝華珠看去,華珠已經在大夫人的帶領下到廂房洗手換衫去了,就道:「是年府的二小姐。」
&個年府?」染老夫人虛弱地追問。
&上任的吏部侍郎家,他們原先居住福建。我的四弟妹是年家大小姐,剛剛救了您的小姐名喚華珠,在家排行老二。」余詩詩很有耐性地解答了一遍,又道,「先別說這些,我陪您回廂房歇息,您等身子好了再答謝年小姐也不遲。」
染老夫人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余詩詩吩咐僕婦抬起擔架,朝廂房走去。
余老太君不悅地皺了皺眉,再無賞花的心情,提前帶着貼身丫鬟回了府。
世子夫人差人請太醫來此處為染老夫人複診,自己則留下招呼年麗珠與年希珠。
侯夫人在跟世子夫人交代了幾句之後也去往了廂房,怎麼說也是余老太君把人氣成這樣的,婆婆拉不下臉,她這個做兒媳的總得上前賠個不是。
&本事了啊?都敢隨隨便便給人看診了?知不知道你今天看的人是誰?知不知道萬一她出了事兒,我們全家都得給她抵命?」前往廂房的路上,大夫人一邊走,一邊訓斥華珠,救了染老夫人是好事兒,阿彌陀佛,可只要一想到萬一沒救活,這會子他們都得奔赴刑場,心裏又覺着分外後怕和窩火!
唉!那是一條人命,她沒辦法因為怕擔責任就眼睜睜看着她死掉,何況事情也沒大夫人說的那麼嚴重,那麼多雙眼睛都看着,氣得染老夫人中風的罪魁禍首是余老太君,跟她可扯不上半點兒關係。可大夫人這樣的,得順毛捋。華珠點了點頭,很恭順地說道:「是,女兒知錯了,以後不會再這麼魯莽了。」
大夫人還想再訓,可她這麼快認錯,倒叫大夫人不知怎麼好了,就嘆道:「行了,趕緊到廂房洗洗,滿身酒氣,成何體統?」
&母親。」華珠乖乖地應下。
走了幾步,大夫人忽然頓住,眸光犀利地盯着她:「你在琅琊也是這麼莽莽撞撞的?」
華珠一時無言,如果她解救老夫人的行為叫莽撞,那麼她在琅琊的所作所為應該叫瘋狂。年絳珠避重就輕地在信里闡述了一些重大事件,詳細情況大夫人並不清楚。華珠打了個馬虎眼:「沒,有姐夫管着我,我很聽話的。」
聽話?大夫人差點兒沒被她這句話給氣死!老的愛吹牛,小的愛扮弱,真是一對活寶!
大夫人的胸口猛一陣起伏,正色道:「你姐姐糊裏糊塗慣着你,我可不會!你給我記住了,這是京城,隨便挑個人出來都是天潢貴胄!少做少錯,別人的死活還輪不到你來管!」
染老夫人明顯是余老太君的死敵,華珠救了染老夫人,不是等於得罪了余老太君嗎?臭丫頭,回京第一個月就給她惹麻煩!
華珠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大夫人發現自己白費口舌,惱火地瞪了華珠一眼,卻不再開口了。
二人穿過幾座小花園,進入一處豎了襄陽侯府標緻的小院落,守門丫鬟認得大夫人,朝她行了一禮。大夫人賞了她一個荷包,問道:「二奶奶和顏小姐在哪間房?」
華珠挑眉,哦,帶她來洗漱換衣是順便,主要是來探望顏嫿的。前世的顏嫿一直沒有生養,直到三十多了才懷上赫連笙的孩子,這輩子竟跟余斌如此濃情蜜意,真叫她刮目相看。
丫鬟接過荷包,笑嘻嘻地道:「在東廂。二奶奶有些頭暈,顏小姐扶她進來歇息了。」
大夫人不再多言,帶着華珠往裏走去。
遠遠地,聽到一陣嘈雜,似是瓷器嘩啦啦掉在地上的聲音,其方向正來自東廂,大夫人的臉一白,生怕顏嫿出了什麼問題,忙提起裙裾,疾步走向了東廂。
華珠也緊隨其後。
&是妹妹非得逼姐姐,但妹妹若是……妹妹也……好……反正……起的……好過……」
是顏姝斷斷續續的話音。
&兒!」大夫人急得高聲呼喚。
裏面的動靜戛然而止。
大夫人推開門,就見顏姝坐在床邊抹淚,顏嫿紅着臉靠在床頭,也不知是不是被氣的。
&兒,姝兒,怎麼了?」大夫人關切地問了一句,又掃了一眼地上的狼藉,跨入房內。
顏姝站起來,沖大夫人行了一禮:「二姑姑。」又看向後面的華珠,「表妹。」
&姐姐,嫿姐姐。」華珠低頭看着碎裂的瓷片,疑惑地問,「你們吵架啦?」
顏姝用帕子擦了擦鼻尖,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我想回琅琊,姐姐留我多住些時日,希望我能跟大哥大嫂一起回。我不依,便跟姐姐爭吵了起來。」
大夫人的目光動了動,沉聲道:「知道你姐姐是雙身子的人,還這般任性,也不怕你姐姐動了胎氣!」
顏姝福低了身子:「二姑姑,我以後會多加注意的。」
顏嫿神色複雜地看了顏姝一眼,語氣如常道:「算了,姝兒年紀小不懂事,想家也是難免的。我還沒恭喜二姑姑和姑父入京了,能多個親人在身邊,真好。」
&是我恭喜你才對,余斌對你很好吧?」大夫人握住顏嫿的手,笑着問。
顏嫿垂眸,用帕子掩面,嬌嗔一笑:「相公對我挺好。就是……我身子骨弱,太醫讓多臥床休息,我都沒機會拜見王妃與王爺。」
大夫人撫了撫她鬢角的發:「總會有機會的。」
華珠就注意到,顏姝的眼底忽而閃過一絲嘲弄!
幾人又坐着說了會兒話,侯夫人忙着與染老夫人賠罪,沒空招待她們,大夫人跟余詩詩和世子夫人道了別,就帶着華珠、年麗珠與年希珠離開了。臨走時,世子夫人一個勁兒地抱歉:「原本是請你們來賞花的,沒想到叫你們看了出好戲,招呼不周,請多擔待。改天我做東,咱們看三天堂會!」
上了馬車,大夫人捏起一枚果子,淡淡一笑:「大戶人家又如何?不體面的事兒還真不少。咱們小門小戶,好在日子清靜,也乾淨!」
這是……在幸災樂禍?女人啊。華珠嘴角抽了抽,疑惑地問:「母親,染家與襄陽侯府怎麼會鬧成這個樣子?好像特別僵!」
&能為什麼?」大夫人把玩着手裏的果子,慢悠悠地道,「當初的和離是染如煙提出來的,她拋棄餘二爺,余家顏面盡失,難免會對染家有所芥蒂了。」
染家的事好像跟她沒什麼關係,華珠隨口問了問,便沒了繼續深入探討的興趣。
馬車在長安大街上平穩行駛,京城的繁華遠非琅琊可比,此時又逢官員下朝,寬闊的馬路幾乎要被馬車和行人擠滿了。
大夫人命車夫將馬車停在了一個小巷子裏,爾後帶着華珠、年麗珠與年希珠進入一家首飾鋪子定做首飾。掌柜招呼她們坐下,將店裏最新的款式一一擺了出來。大夫人不動聲色地掃了掃底部的價格,眉心一跳,真麼貴!
掌柜指着一副青雀手釧兒,和和氣氣地說道:「這是長樂公主前兒戴過的款,我敢保證啊,全京城就我這家做得最快!您要到旁的店定做,半個月都拿不到貨呢!」
長樂公主引領着全京城甚至整個琅琊的時尚潮流,但凡她穿戴過的樣式,不出幾日便會在京城風靡起來。
大夫人拿起一個青雀手釧兒,沒覺得多麼漂亮,標價二百兩,在建陽,比它重三倍的金鐲子也不到五十兩。算上做衣服和買首飾,她花在庶女兒們身上的錢千兩不止了,真是肉痛啊。大夫人的眸光淡了淡:「這種孩子們帶太老成了,換點兒符合年紀的。」
掌柜撇了撇嘴兒,一聽口音便知不是京城人,土包子也來充大爺。掌柜的把盒子蓋上,真要收回去,一名衣着光鮮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直勾勾地看着掌柜的,笑道:「最近來了什麼新首飾?」
掌柜迅速揚起最燦爛、最諂媚的笑容:「喲,是姚女官來啦!快坐快坐!今兒整好上新貨,青雀手釧兒、青雀瓔珞、青雀金釵,全套的,一共一千二百兩,姚女官是熟客,少一百兩,就一千一百兩啦!」
姚女官隨意看了兩眼,說道:「行,都給我包起來吧。」
&這東西我要了,兩套。」大夫人按住了掌柜打算拿走的盒子。
掌柜一驚:>
姚女官朝大夫人看去,微微一愣,繼而笑開:「原來是年夫人!奴婢這廂有禮了!」又看向掌柜「記燕王府的賬上,年夫人是我們燕王妃的妹妹!」
掌柜目瞪口呆,原來是王妃的妹妹,幸好剛剛沒翻啥子白眼。掌柜忙把東西裝好,雙手呈給了大夫人。
姚女官笑盈盈地道:「幾位小姐也來了,看中什麼首飾儘管挑。」
大夫人把兩千二百兩銀票放在了桌上,微微笑道:「多謝王妃美意,孩子們的首飾夠了,姚女官慢慢挑,我們還趕着買別的東西。華珠、麗珠、希珠,我們走。」
姚女官欠了欠身,目送大夫人出門。等大夫人走了,姚女官淡淡地道:「換別的首飾給我看看吧。」
大夫人帶着三個女兒又逛進一家裁縫店,正是上次入府給華珠她們做了衣裳的店家,大夫人很喜歡她們的手藝。年麗珠與年希珠挑得不亦樂乎,華珠卻有些乏味。這裏是長安大街,離帝師府僅一街之隔,她坐在這裏,甚至能看見帝師府的望月樓……可偏偏看不見他。
&師來了!天師來了!趕緊去求籤!」
街上的行人忽然朝同一個地方涌了過去,大夫人想起這些日子聽人提到的西山神婆,據說靈驗得不得了,當即也起了幾分算命的心思,帶着三個女兒一併跟了過去。
街角,一個熏着檀香的攤子後,坐着一名年逾五旬的清瘦婦人,她穿着灰格子道袍,手執一柄拂塵,目光清幽地盯着某處。鋪了白布的桌上,擺着一些林林種種的道具:碗、清水、盒子、信封、香爐等等。
攤子前,放了三個團墊,此時已有一個中年男子、一個年輕小伙兒以及一名中年婦人跪在了上面。
&天師幫幫我吧!」
&師,你幫幫我!」
&我幫我,天師!」
三人爭前恐後地說。
女道士楊了楊手中拂塵,問向中年男子:「你求什麼?」
男子雙手捧上一個鼓鼓的錢袋,激動地說道:「我求媳婦兒!我一把年紀了,還沒取到媳婦兒!這是我全部家產,全都奉獻給天師!只求天師賜我一個媳婦兒!」
男子有腿疾,又面目醜陋,平時靠着做木匠維持生計,沒人樂意嫁給他。可是把全部積蓄拿來求一個神婆,華珠還是覺得太不可取了。
女道士收了他錢袋,默念了一段咒語,爾後用拂塵打了打男子的頭,又拿出十個信封和一張黃符,並把黃符裝入了其中一個信封內。將信封的順序打亂後,女道士把信封窩在手中,對男子說道:「你來抽。」
男子跪走幾步,從眾多信封中抽了一個。
&開。」女道士平靜地說。
男子打開信封一看,裏面果然有一張黃符,這代表天神應允了他的請求!
十分之一的機會都能抽中,這個人的運氣是不是太好了?男子要離開,華珠叫住他:「喂!你就這麼走了?甘心被她騙掉全部積蓄嗎?」
&男子像見了鬼似的看向華珠,「不許你對天師大不敬!天師是老天爺派來給我們賜福的!我倒霉了半輩子,已經受夠這種日子了!現在,我轉運了!我再也不用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語畢,男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華珠無語了,這世上從來沒有不勞而獲的東西,所謂天神、所謂運氣,都是一種自我安慰而已。好吧,他也不算不勞而獲,他付出了,可他大概什麼也得不到。
華珠冷冷地看向女道士。
女道士笑了笑,容色沉靜:「這位姑娘好像是來踢館的。」
華珠冷冷一笑,眯着眼道:「天子腳下招搖撞騙,你不怕被官府的人抓嗎?」
女道士哈哈大笑了起來,仿佛在笑華珠傻:「曾經也有過很多眼紅我的人跑來砸我招牌,不過最後他們都成了我的信徒。不知者無罪,這位小姐並非京城人士,大家不要怪罪她。我有信心,一定能讓她和你們一樣,成為我的信徒。」
百姓們聽了女道士的話,看向華珠的眼神方才少了幾許冰冷。
大夫人想拉着華珠離開,女道士開口了:「你方才說我是招搖撞騙,我又不知道他會抽哪個信封,我怎麼騙他?」
華珠就道:「說不定你是在每個信封里都裝了一張符。」
女道士笑着搖了搖頭,將被男子選剩的信封一個一個撐開給華珠看,裏面空無一物,「他的誠心感動了天神,天神賦予他好運,所以他才能抽中,所以他一定能娶到妻子。」
說完,又看向周圍的信徒,「你們也一樣,只要你們誠心誠意侍奉天神,天神就勢必會福澤你們。」
人群里響起一片掌聲,緊接着,又有好些百姓把家當紛紛掏給了女道士。
華珠四下一看,皺緊了眉頭。
女道士又道:「看樣子,你仍心存疑惑。不如,我們來比試一場,如果我贏了,你成為我的信徒;如果你贏了,我把賺來的錢全部還給他們,並從此不在京城出現。」
&麼比?」
&不是質疑我的能力呢?我便向你展示我的能力。當然,你不要把我跟一些江湖術士混為一談,什麼降妖伏魔,我是不會的。」含了一絲嘲諷地說完,女道士抽出一張白紙,遞到華珠面前,「寫上一句話,折好了放入盒子裏,或者放入你自己的袖子裏,總之別讓我看見。我現在轉過身去,寫好了叫我。」
女道士轉過身後,華珠提筆在紙上揮了揮,隨即揉成團,說道:「好了。你說說看,我到底寫了什麼?」
女道士又轉過身來,笑了笑:「我說不出來。」
華珠眉梢一挑,卻聽得她說:「你什麼字都沒寫,又打算叫我說什麼呢?」
華珠暗驚,她明明背着身子,怎麼會知道她什麼都沒寫?!她後腦勺長了眼睛?!
大夫人與年麗珠姐妹卻是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了。
&師威武!天師威武!天師威武……」人群里,開始一陣一陣地吶喊,震耳欲聾。
華珠捂了捂耳朵,神色染了一分凝重,又道:「剛才的不算,我還沒進入狀態!接下來才是真正的比試!」
女道士見華珠耍賴,倒也不惱,又從桌子裏取出一塊六色格子木板:「你認顏色認得全嗎?無意冒犯,只是我生平接觸過一些分不清紅色綠色,或者眼裏只有黑白兩色的人。為確保接下來的比試萬無一失,你先看看你是否認得這些顏色?無需一一回答,只告訴我有幾種顏色即可。」
華珠曾聽廖子承提過,有的人色弱,有的人色盲,對顏色分辨得不大清楚。華珠仔細看了彩色小木板,答道:「六種。」
&錯。」女道士將彩色小木板收入抽屜,「你寫下兩種顏色,我會猜出你的答案。」
語畢,她提筆,以寬袖遮掩,寫了兩張紙條,爾後分別裝入兩個空白信封,「我已經寫下了你即將給我的答案,你可以開始了。因為是我先寫的,所以無論如何不可能出現作弊的可能,這一點,你不否認吧?」
若說方才她先寫,她後猜還有可能是她找了某種奇奇怪怪的途徑偷窺她寫字,可現在這種方式,的確是完全沒有破綻了。對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似乎篤定了自己會贏,可她根本沒寫,難道對方真的有預言的能力?
華珠不信邪,認認真真地想了答案之後寫下:「你來拆我的信封,我來拆你的信封。」免得這個女人又在信封里動手腳!
&呵……」女道士溫和地笑了,「其實你是多此一舉,不過既然你想要證明,我非常樂意滿足你的一切好奇與要求。當初比你難纏的信徒多多了,我能耐心地對待他們,也能耐心地對待你。」
一套一套,聖母般的笑容與氣質,華珠的心神兒晃了晃,差點就忍不住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了。華珠拿過她的信封,一點點拆開。
年麗珠與年希珠湊過來,待看清上面的字時,齊齊念出了聲:「橙色、白色。」
華珠的臉色微微一變,怎麼……會這樣?
年希珠迫不及待要看華珠的信封,索性從女道士手中搶了過來,拆開,裏面掉出兩張小紙片,一張寫着「白色」,一張寫着「橙色」。
哇!真的猜中了!
好、好、好神奇!
年希珠傻眼了。
年麗珠也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大夫人當即有股傾家蕩產侍奉女道士衝動,可捏了捏包袱里的首飾盒,又覺肉痛,她這人最大的毛病是小氣,年絳珠即是得了她真傳才這麼摳門兒。大夫人心道,我回家再好生盤算盤算,看拿多少銀子供奉天師比較划算又比較能顯得有誠意!
周圍的信眾紛紛跪下,朝天師磕起頭來。
華珠蹙眉,看着他們正色道:「你們起來!不要被她矇騙了!這世上沒有鬼神,沒有憑空得來的好運!你們把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交到這種神棍手上,會吃大虧的!」
&位小姐,你不信天師就算了,不要阻撓我們啊!」一名七旬老婆婆面色和藹地看向了華珠,且不疾不徐道,「我兒子不孝,十年前就把我一個人丟在破廟,不願侍奉我!我每日靠着摘點山裏的草藥為生,十年過去,我以為我這輩子會老死在廟裏,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可是自從我成了天師的信徒,我的福氣就來了!」
講到這裏,老婆婆激動地挽住身旁一名瘦高中年男子的胳膊,「我兒子不僅把我接回家侍奉,還叫媳婦兒每日給我晨昏定省,我現在兒孫滿堂,不知道多幸福!」
&是天師的功勞,天師開啟了兒子的靈智,兒子才知從前犯渾犯傻。」男子愧疚地握住了老婆婆的手。
華珠的睫羽飛快地眨了起來:「你們兩個……是托兒吧!」
老婆婆花白的眉毛一擰,斬釘截鐵道:「哎喲,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啊!我老婆子對天起誓,要有半句謊話,讓我孤獨終老!」
一位胖大神走了出來,語重心長道:「我是他們鄰居,我很清楚事情的經過,小姑娘,張阿婆真的沒有撒謊!你不信的話,可以到長河街去問一問,街坊鄰居誰不清楚他們家的事兒?」
女道士含笑的眸光落在華珠臉上:「你輸了小姑娘,按賭約,你必須成為我的信徒。」
華珠凝了凝眸,正色道:「所謂信徒,必須要發自內心地虔誠。雖然你向我展示了你的能力,可我還是無法從根本上相信你。我陽奉陰違也沒關係嗎?」
&一張利嘴呀。」女道士揚了揚拂塵,「你究竟是不願意相信我的能力,還是不肯接受自己的敗績?」
見華珠不語,她勾了勾手指。
華珠一臉警惕地、緩緩地遞過身子。
她咬着華珠的耳朵,一字一頓道:「帝師府,好兒郎。芳心許,情愫藏。」
轟!
華珠的腦海里炸響一聲驚天悶雷,一把推開女道士,整張臉都變得毫無血色了。
女道士微微一笑,眸光犀利:「我的道行是實打實修煉出來的,你信不信,它都真實存在。你我之間既然有過賭約,你就必須遵守。否則……」
華珠冷聲道:「否則怎樣?」
女道士抬手,指向對面:「和她一樣,有血光之災!」
華珠與大家齊齊回頭,就見一輛古樸沉寂的大馬車自馬路上慢悠悠地駛過,車壁,繪了一望無垠的沙漠,沙漠中又盛放着一朵朵高貴冷艷的墨蘭。
華珠歪了歪腦袋,這圖案……仿佛在哪兒見過。
女道士站起身,直勾勾地盯着馬車,神色肅然道:「我看見惡靈在你頭頂,會奪去你最寶貴的東西。贈你一句話——『千里故人重逢,血光之災滅頂』!」
&婆子!你亂說什麼?你才有血光之災!你全家都有血光之災!」一名白衣少女跳下馬車,氣呼呼地走過來,雙手猛拍桌面,狠狠臭罵。
女道士對少女的行為並不感到驚詫或害怕,為自己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水,說道:「小姑娘,我算命一向很準的,你和那位貴人不要不信。」
&個狗屁?不就是條神棍嗎?」少女一把抓住女道士的手,溫熱的茶水灑了出來,女道士嘆了口氣,將滿是水漬的杯子放下,「小姑娘,我是天神派來的使者,你侮辱我,就是侮辱天神,會遭天譴的。」
&放屁!」少女操起茶杯,也不管裏邊的水到底燙不燙,就那麼狠狠潑在了女道士的臉上。
&信徒們倒吸一口涼氣,齊齊瞪向了對天師不敬的少女。
少女拔出腰間的軟劍,威脅道:「看什麼看?信不信我挖了你們眼珠子?」
眾人嚇得倒退一步!
突然,張阿婆指向少女大聲叫了起來:「啊——血……血……血啊…>
少女低頭一看,自己握着劍柄的地方正有一絲紅色流出來,她嚇得丟了劍。再次看向自己右手,滿掌血紅!
&婆子!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少女忍住心底的驚悚,厲聲問向女道士。
&可沒碰過你。」女道士面無表情道,「小姑娘,我提醒過你的,你不聽。現在天神降怒,你勢必遭到天譴!」
少女惱羞成怒:「你胡扯!」
女道士閉上眼睛:「我看見惡靈在你頭頂,要奪走你性命,贈你一句話——『你會在微笑中死去』。」
少女單腳一點一踢,軟劍被拋到半空,少女反手一抓,朝女道士砍了過去:「我要殺了你!」
&蘿,回來。」馬車內飄來一道低沉的女子話音,帶着不容侵犯的威嚴,讓現場瞬間陷入寧靜。
名喚穎蘿的少女憤憤不平地收回寶劍,又隨意扯下桌角的一塊白布,擦乾了手中莫名其妙多出來的血跡,甩袖回了馬車。
華珠眼尖兒地注意到,少女手中並無創口,那血,不是她體內流出來的。可剛剛她一直盯着少女,沒發現誰對少女動過手腳。以少女的身手,旁人也不可能有機會動手腳。那血……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真的是天譴?
女道士淡淡一笑,滿眼自信地說道:「小姑娘,每隔五日,我都會來此為百姓發放福祉。在那之前,天神會完成他的天譴。我等着你,成為我的信徒!」
五天,也就是說……那位少女最多只有五天壽命了嗎?
華珠悶頭跟在大夫人後面,思考着今天的種種怪事兒,拿出小冊子,邊走邊記了起來。
女道士猜她寫的東西。她先寫,女道士後猜。全中!
女道士猜她選的顏色。女道士先寫,她後寫。全中!
女道士猜她心思——「帝師府,好兒郎、芳心許,情愫藏。」全中!
女道士預言貴人——「千里故人重逢,血光之災滅頂。」
女道士預言穎蘿——「你會在微笑中死去。」
記完,華珠的脊背猛地爬過一層嚴寒。查探冷柔、王恆與赫連笙失蹤案的時候,她從沒有真正相信過是赤焰的鬼魂作祟。但眼下,把和女道士的經歷回想了一遍,華珠竟然真的有些相信女道士的道行了。都說人心難測,女道士說的那樣准,實在叫人……不信都難。
思考着思考着,一匹高頭駿馬忽而從身後奔來!
華珠雙耳一動,即刻側身避開。
她避得很及時,沒有擋住任何人的道。
但那人卻慕地勒緊韁繩,馬前蹄高高揚起,發出是凌厲的馬嘶。
待到他穩住馬匹與身形,原地打了幾個轉後,兇狠地看向華珠:「大膽刁民!敢衝撞長樂公主鳳駕,來人!給我拖下去杖斃!」
大夫人與年麗珠、年希珠正在挑選攤子上的飾品,聽了這話趕緊轉身,怎麼又是華珠?
大夫人想死的心都有了,這丫頭,少闖點兒禍不行嗎?她一把年紀了還終日跟着她擔驚受怕,會中風的吧?
這回大夫人可真冤枉華珠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對方故意挑刺兒,華珠便是躲在鋪子裏也無濟於事。
華珠臨危不亂地看向對方,不卑不亢道:「我沒衝撞公主鳳駕,是你自己沒管住馬差點兒撞了我。公主鳳駕遠在半里之後,我一小姑娘怎麼可能衝撞到她?」
長樂公主出巡,前鋪半里,後沿半里,浩浩蕩蕩數百人,幾乎要佔據整條街道。這名藍衣侍衛,不過是開路先鋒,即便華珠真的衝撞了他,也不可能波及到公主。可他偏要找茬,誰又能說什麼?
藍衣侍衛冷冷一哼,問向身後的同伴:「你們看見她衝撞咱們公主府的護衛隊了嗎?」
&見了看見了!直愣愣地往這兒沖哇!驚了咱的馬,阻撓隊伍前行,公主怪罪下來,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一名品級稍低的侍衛指鹿為馬一般地附和。
&她非說她沒有衝撞。未免人家說我們仗勢欺人,杖斃就免了,就挨我幾鞭子吧!」藍衣侍衛冷聲說完,揚起帶了鐵刺的鞭子朝華珠狠狠鞭去!
大夫人、年麗珠和年希珠嚇得愣在了原地。
那鞭子,在陽光的照射下,閃動着銀光,一鞭上身,猶如荊棘碾過,輕則血肉模糊,重則當場斃命。
華珠隨手操起一個水果攤上的籃子,朝着鞭子擋了過去!
&呀,我的橙子!你賠我橙子!」小販急得跳腳。
第一鞭沒打中,藍衣侍衛握了握拳頭,想也沒想便揚起了第二鞭子。
這一鞭,來如疾風去如閃電,躲不過了……
華珠抱住腦袋,嗚嗚,廖子承,我要是就這麼死了,你一定要把罪魁禍首大卸八塊……
&
伴隨着一聲悽厲的慘叫,藍衣侍衛鮮血狂噴地倒在了地上。
華珠先是一驚,繼而鬆開手,側目朝前方望去,就見一名黑衣女子,宛若高傲的帝王一般,騎着汗血寶馬而來。
她嬌嫩的肌膚,被風沙迷成了性感的蜜色。
一雙深邃的歐式美眼,濃密卷翹的長睫,又讓她看起來,像只叢林深處的母豹子,不動時優雅迷人,狠起來一招致命。
華珠的視線下移,落在她氅衣邊緣用金線與彩線繡出的沙漠和墨蘭上,心道,莫非她就是被女道士詛咒的貴人?
黑衣女子朝華珠伸出掌心帶了黑色皮套的手,面色冰冷。
但華珠能感覺到她毫無惡意,眨了眨眼後,把小手交給了她。
她輕輕一拽,將華珠拉上了馬鞍,然後,她一手摟住華珠的纖腰,一手勒緊韁繩,淡道:「赤翼。」
華珠一開始沒聽懂她說什麼,身下的馬兒原地打了個轉,疾馳一般奔向公主的馬車,華珠才明白這匹汗血寶馬的名字叫赤翼。
她的身形比普通女子高挑,華珠窩在她懷裏,像個被大人護着的孩子。可……華珠還不知道她是誰!
赤翼太兇悍迅猛,公主府的戰馬,沒有一匹敢與它較量。它冷着眼,與她主人一般,帶着帝王的霸氣,如入無人之境,將公主府的護衛馬隊攪成了散沙。
華麗的馬車前,赤翼停止了前行。
裏面,傳來一聲嬌媚溫柔的聲音:「來者何人?」
黑衣女子定定地看着馬車帘子,渾身,懾人的冰冷:「本將軍要告訴公主一句,年華珠是我祖母的救命恩人,誰動她,誰就是與我染千樺為敵。」
華珠大驚。
&呵呵呵……」伴隨着一串銀鈴般悅耳動聽的笑聲,一隻白嫩如。乳。的玉手微微挑開了簾幕,但裏面光線暗淡,華珠只能看到一點明黃۰色的宮裝,隨後,華珠聽得她語氣輕快地笑道,「原來是染將軍的朋友,早說嘛。若早說她是你們染家的恩人,別說驚我一匹馬,便是十匹、百匹我也不會放在心上。駙馬,你說對嗎?」
原來,裏面還坐着駙馬。
哦,華珠想起來了,陳嬌的大哥不就是長樂公主的駙馬嗎?
難不成因為她幫着吳秀梅打贏官司,害陳嬌成了寡۰婦,所以長樂公主趕着來給她下馬威了?
駙馬沒有露面,只在車內輕輕說道:「長樂,你又調皮了。」
長樂公主又把帘子的縫隙挑大了一些,露出她美麗的明眸,那裏,閃動着一絲勝利者的微笑:「我突然不想回公主府了,我聽說西山的溫泉不錯,咱們今晚就歇那兒吧。」
&聽你的。」是駙馬滿含寵溺的、溫柔的回答。
長樂公主放下了帘子,與駙馬開心地纏綿了起來。
染千樺摟着華珠的手臂倏然一緊,幾乎勒痛了華珠:「赤翼,去帝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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