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假如此生還能用這雙手再抱你一回(1 / 1)
少女面色晶瑩如三月的雪,可眼圈下方,卻有一道無法忽視的淡青色。目若點漆,卻藏着一抹瘋狂的亮色。唇若含朱,卻是一種綺麗的艷紅。
她仰面躺在車座上,仿佛禁不住夜露寒涼,抑制不住地打着寒戰,如一朵風中搖曳的白玉蘭,不經一碰,下一刻就會跌落枝頭。
這副樣子,可不像是嚇出來的,倒很像是生了病,或者中了什麼毒,正在被她自己的身體折磨着。
之前因為馬車顛簸,都沒有被察覺,還以為她的身體是在隨着馬車而動。
「你怎麼了?不喜歡讓我抱你?」韋葉痕問着,手指摩挲於身下少女精緻的蝴蝶骨上,毫不溫柔。
此刻,她被剝得只剩一件貼身的雪白中衣,反觀韋葉痕的衣衫倒十分齊整,可他有點兒不滿於懷中的她一直在瑟瑟發抖,讓興致都失了兩分。
「……」董阡陌不回答他,只是身子卻抑制不住地抖得更厲害。
她雙手抓着身下的披風,十指陷入柔軟的毛料中,想用這種方式強迫自己鎮靜下來,然而,她真的過於強求自己了。
海蓮花粉的毒癮發作之下,她沒有狂呼大叫,沒有痛哭失聲,沒有撕扯身邊的每一個人,去求告那一小撮吊着她性命的花粉沒有這般失去常性,已經是一種驚人的自制力了。
旁人眼中的她只是有一點點發抖,像是生了病的樣子,又怎知道此時此刻她所承受的煎熬,比烈火灼膚,鋼針入耳的痛楚更加叫人發狂!
這一次毒癮發作比上次來得更近,上次吃是三日之前,上上次吃還隔了足足八日。
而且這次的發作來得毫無徵兆,洶湧如噬人的狂風大浪,連她都扛不住了。
直到這一刻,董阡陌才明白海蓮花粉是一種什麼樣的毒藥,才明白賀見曉為什麼會再三再四地告誡她,寧可飲鴆止渴,也不能停了藥。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她並沒有把藥帶在身邊,這一次,她好像熬不過去了呢。
「如果你不想失去最後一件蔽體的衣物,就快跟我說話。」韋葉痕的聲音從頭頂上冷冷砸下來,顯得是那般遙遠,遠得就像上輩子發生的事。
然後他長指一動,挑開她的中衣前襟,繡着銀色海棠的抹胸閃現一角,這是最後一道屏障了。
他的手指觸到她胸口的肌膚,一片滾燙,不由微怔,怎麼會這樣?
她看上去在發冷,身體卻是發燙的,這種一冷一熱的氣勁,交替衝擊着她嬌弱的身體,卻是什麼怪病?
「她究竟怎麼了?」韋葉痕回頭,問董憐悅。
董憐悅掛着兩行驚懼的淚,望着那個前一刻曾令她心儀,後一刻卻令她膽寒的男人,小聲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從剛才開始她就這樣了……」
「不、知、道?」韋葉痕勾唇,眼波中光華如練。
簡簡單單三個字,直接就把董憐悅嚇哭了,
她不斷地搖着頭,往後縮起身體,閉着眼哭道:「我知道了!她是生病了,她是腹痛難當!那裏有藥!」
這時,外面馬車一個急轉彎,不知是撞上了什麼。
裏面的董憐悅被甩了出去,頭撞上車廂壁,眼白一翻,失去了知覺。
韋葉痕毫不在意,任由董憐悅昏迷着滾下座位,如一葉飄萍隨着馬車晃來晃去。
他打開藥盒,拈起一丸龍眼大的藥丸,辨出這是一種香砂養胃丸,於是遞到董阡陌口邊,「張嘴,餵你吃藥。」
「拿走,不吃。」她擰着眉避開。
「你應該慶幸,我肯餵你吃藥,證明你已經有點引起我的興趣,因此今晚,我不會殺你。」
「不殺我嗎?那你可以走了。」
「走?」韋葉痕輕笑,「我還有很多比走更想做的事,你不想試試?」
「你不是說今晚的王府很熱鬧,你不趕時間去湊熱鬧嗎。」董阡陌咬緊牙關,忍住體內瘋狂叫囂的藥欲,冷冷還擊。
韋葉痕看出了她的痛苦,藥丸在她口邊晃晃,命令道:「張口。」
這種伴有威脅的口吻,能把董憐悅直接嚇到淚崩,可是到董阡陌這兒卻完全失靈了。
不知她是不怕死,還是在故意找死,冷冷丟給他一句:「拿開你的手,你已經可以滾了。」
豈料韋葉痕居然不生氣,還染上了點笑意,問她:「姑娘你不是說過,我已經狠狠得罪了你,日後會招致大麻煩。可你現在就不珍惜你的生命了,哪還能有日後?」
她冷笑一聲,「這也輪不到你管,看起來你也不像什麼善心人士。」
「善心?」韋葉痕將藥丸攤於掌心,細瞧了一眼,「那種無聊的東西,我當然不會留着,早就扔進堆骨如山的死人堆里了不過小妹妹,敢同我這麼講話,你知道我殺過多少人嗎?」
「你既這樣問,看來一定是兩手染血,滿身冤魂了。」她冷冷嘲諷。
「不錯,」韋葉痕忽然笑了,笑容溫柔而清艷,「我的身後的確纏繞着成百上千條冤死的鬼魂。」連他自己的親妹妹都在其中!
「日日夜夜都陰魂不散嗎?」她追問。
「嗯,」他點點頭,「看來你了解得蠻清楚的,不錯,有時候到了晚上還能聽到鬼夜哭,掛在頭頂的房樑上飄來盪去,嗚嗚咽咽的哭。」
韋葉痕面上的神情輕鬆得仿佛在談論天氣,心間卻有一道只有他自己才知曉的抽痛,狠狠地划過去。
小琴,小琴,我的小琴……
如果人死後真有鬼魂存在,為什麼你還不來找我?
多盼每一個夜殘更漏的逢魔時刻,你能走進我的夢裏,飄到我的床頭上哭一回!
假如此生還能用這雙手再抱你一回,我最想做的事就是狠狠擁你入懷,再不放手,哪怕背負滿身罪孽,哪怕受盡千夫所指,我也要留住你的鬼魂,讓你做我的妻!
小琴,小琴,你到底去了哪裏?為什麼用喚魔經也找不到你?
難道是因為你的魂魄太過純淨,與喚魔經心法里的邪惡力量格格不入?
為什麼,你到死的那天都不肯再回頭看我一眼?
為什麼,你的眼裏永遠都只有宇文曇?
憑什麼,就因為你與我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你就不能做我的女人?!
蓬!
下一刻,韋葉痕猛然從這種驚濤駭浪的心悸中驚醒!
始察覺,就在方才那一刻,自己竟被自身修習的「喚魔」給控制住了,只差一點就要走火入魔!
怎麼會這樣?
自從五年前得到喚魔經,抱着一個不容於世的陰暗目的,開始修煉這門邪功,他還從未失控過。
不得不承認,他的天性中潛藏着的一段魔性,與喚魔經的心法十分類似,因此修習起來得心應手,順風順水的就攀上了第十八層。
突破最後一關之後,他終於可以辦到那件事了!
天紳倒懸,引魂入體,改身換命!
本來他也沒料到會修煉的如此順利,根據傳說,那些練過這門邪異功法的前人,都是中途便血脈賁張,爆體而亡,最後也沒有練到第九層的。
可他卻真的辦到了!他超越了無數前人,一直一直練下去,終於闖過最後一個關口,獲得了那種可以貫通死生的異能!
功成的那一日,他當即想起了妹妹小琴,此生他唯一傾心愛戀着,又唯一不能去愛的女人。
那個時候,她還是宇文曇的王妃。
宇文曇雖然心裏有她,但她不是排在第一位的。
軍功、戰績、朝堂、深宮、權謀、復仇……宇文曇背負得太多,一步一血印,走得萬般驚險。
這些見鬼的東西統統都排在小琴的前頭,把她擠兌得越來越靠後,直到宇文曇自己都再也看不見,也夠不到她了,直到她嬌美如新月的動人容顏,黯淡成冷燭下的一滴蠟淚。
一路走來,嫁給他就等於嫁給危險。宇文曇一次又一次地辜負了她,她還是人比花瘦,站在原地等他回頭,目中的愛戀成痴。對於他們夫妻二人的事,韋葉痕知道的一清二楚,就連小琴不知道的那一部分,他也全都知道。
不錯,他知道宇文曇七年前娶到小琴,而且在定親後一月之內迅速完婚,並不是董太妃的一手安排,而是宇文曇自己的暗中操縱!
八年前,小琴在宮廷夜宴上的一曲翩驚鴻,驚了多少人的目,又動了多少人的心!連宇文曇都沒有逃出她紛飛十指勾動商羽,翩翩一曲終了時,那一顰一笑帶來的清純而致命的誘惑。
平生第一次,宇文曇這個石頭人也動了凡心了。
作為宇文曇的死黨兼兄弟,韋葉痕了解他的每一個想法,卻第一次不願知道他的這個念想。
那一晚夜宴,宇文曇單手捏着酒杯,喝着一杯早已空了的酒,而他自己竟渾然不覺。
從始至終,他一共看了小琴三次,一次比一次久,眼神一次比一次亮。
不是因為酒醉的緣故,讓目光渙然發亮,而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已經徹徹底底被那一個精靈仙子般的女孩兒迷住了!
宇文曇的前二十年命途多舛,全都與鐵馬冰河相伴,從沒有人教過他怎麼去愛,他也沒有愛過任何人,連對待自己他都是冷血而苛刻的。
可是那一晚過後,他生平頭一次知道了愛一個人的感覺。
了解或不了解他的人,都道他是個無情之人,從前連韋葉痕都這麼認為。
可是誰又能料到,一個平生不懂情,更加無情可動的男人,一旦鬆動了心裏的那根準線,打算對他自己好一點的時候,他也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痴情種子。
韋葉痕不想讓自己的妹妹嫁給宇文曇,於是反覆勸說着宇文曇,娶小琴的種種不妥,並建議他應該考慮娶小畫,那個一早為他安排好的毓王妃。
韋葉痕告訴他,小畫不但有着和小琴一模一樣的容貌,而且更加嬌媚可人,更能讓男人心動。
平心而論,小琴方方面面都比不上小畫,性情那麼執拗,榆木腦袋,常冒傻氣,還會傻笑,又不懂得變通之道。她打小兒在山上養大,完全就是一個土裏土氣的鄉下丫頭,根本不能跟京城裏的大家閨秀相提並論。
小畫就不同啦,她是我爹娘手心裏的寶,心計手授,悉心栽培,金裝玉裹,精雕細琢,刻畫入微,她隨便抬一根手指頭都甩小琴一整條朱雀大街!
如今萬事俱備,只欠下聘,子塵你要想娶我妹妹小畫,兄弟我不才,願為大媒,撮合你們之間一段盛世良緣、良辰美眷、有情人終成眷屬!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小畫她將會成為你宇文曇的賢內助,會對你的大業大有助益!
是以,因此,於是乎,小畫才是你命中注定要娶的女人,她是九天玄女,她是月宮嫦娥,她是西京第一美人花!
快忘了小琴,快去快去娶小畫!
去吧,去吧,快去吧!
你是智計無雙的宇文曇,你是這世上最聰明的男人,兄弟我挺你!
儘管韋葉痕極力阻攔,宇文曇的心念還是一動而不可收,驅使他向小琴下了手在韋葉痕看來,那分明就是一隻罪惡之手!
在韋葉痕猝不及防的時候,在韋葉痕因故離京的那個深秋,宇文曇策劃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戲,讓他自己堂而皇之地走入小琴的世界,讓小琴以為他是她的英雄,她的救命恩人,和她此生唯一可以依戀的正直男人。
如果當時韋葉痕在場,他一定會阻止,一定會告訴小琴,別相信那個男人,他是一個背負着不祥的冷麵冷情的戰神,他只不過是偶爾動了凡念,貪圖了你那誘人的美色,動了那該死的色心!
當聞得喜訊的那一刻,韋葉痕只想殺人,只想罵街!
宇文曇,宇文子塵,宇文混蛋!
我葉痕大少當你是鐵哥們兒,二十年來跟你披荊斬棘同生共死,為什麼你要動我的菜!
天下間的女人那麼多,為什麼你要跟我的眼光一樣,為什麼偏偏挑中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