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囚愛成繭,相愛之人終於無話可說(1 / 1)
小琴愣住了,她這樣變裝趕路,不過是為了躲開那些追着她索要蘭陵入陣的江湖人。而那本蘭陵入陣,幾年前她就默寫了出來,交給宇文曇。
她沒想到宇文曇會專程來捉自己,也沒料到這一番嚴謹的連續變裝,再加上日夜不停的趕路,還會有人能踩上自己的行蹤。
可是宇文曇這般急吼吼地來捉她幹什麼?
肚裏的孩子生出來了,蘭陵入陣給他了,王妃之位讓出來了,她對他而言已經是沒有價值的人了!
「……」
她戴着人皮的面具,用一張陌生的面孔,一種陌生的眼神看他。
「……」
宇文曇一動不動,大睜着眼瞪着她,仿佛她不是人,而是什麼禍害人間的妖魔。
她騎了幾天的那匹馬,已經被宇文曇一掌打倒,此刻正扭着脖子在地上掙扎,儼然一副出氣多進氣少的樣子。
這一招,她曾見宇文曇在戰場上對敵方將領用過,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麼。呵呵,她又不是重要人物,三軍將領,殺雞焉用牛刀,這一次他也失策了。
「你還想從我這裏拿走什麼?還是在我走之後,王府里少了什麼,你專程來緝兇抓賊的?」她冷冷發問。
直接繞過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不知道我是誰」的談話階段,宇文曇不會平白無故地跑來千里之外,襲擊一個陌生書生,除非是明了了書生的真面目。
況且宇文曇也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對着她的時候,他的話尤其得少。
「……」譬如此刻,他除了狠狠瞪她,對於她的問話不做置評。
「還是你覺得我知道你太多秘密,不放心我帶着秘密離開,想把我變成一個死人?」她又問。
「……」宇文曇重重喘了兩口氣,後退一步。
她冷笑一聲,點頭道:「我知道了,你還沒找到能幫你彈蘭陵入陣的人,因此又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對吧?可是真的很抱歉啊,當年師父沒教完我就仙遊了,我是真的彈不了。」
當年學蘭陵入陣之前,師太給小琴一把匕首,讓她把掌心的手筋割斷,用斷掌彈奏。小琴很珍惜自己的一雙玉手,下不了這個狠心,因此竟拒絕了師父的傳藝,第二夜師父就死了。
「……」宇文曇依舊無言。
「不過幾位師姐隨師父的時間長,學得更刻苦,或許能幫上你的忙。」她轉念又道,「哦,莫非你是找我要雲霧山守護陣的陣圖?這個我也幫不上忙,佈陣的是其他門派,我們樂施水閣沒有陣圖。」
「……」
「入山的解瘴氣的藥,我倒是會做,」她自顧自的說,「你想要的話,我把配方留給你蒲公英、白頭翁、穿心蓮、鴉膽子各三錢,青黛、貫眾、蛇舌草、馬齒莧各兩錢,金銀花、連翹、紫花地丁、山豆根各一錢。這是湯劑藥方,想做丸藥找個好藥師另配即可。」
「……」
宇文曇不知是否趕路太久的緣故,面色煞白嚇人,兩隻眼睛瞪得也很嚇人。
他維持着目瞪口呆的神情,半張着口,一下一下的喘息聲,連對面的小琴都聽得見,可就是聽不見他的回應。
這樣自說自話,跟一個人自言自語沒有區別。她皺了皺眉,冷冷問:「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
「你想殺我,現在就動手吧。」她袖手而立,除了她的這條命,好像沒什麼可以讓他拿走的了。
「……」
宇文曇用一種類似驚恐的表情,直勾勾瞪着她看,眼底分明有一層淚光。
她也不甚意外,就算一隻鳥養了五六年,死的時候也難免感傷。她用六年時光換得了戰神毓王的一滴淚,是否應該與有榮焉?
等了片刻,宇文曇還是只會拿眼瞪人,好像對面站着他的隔世仇人。她回瞪他,他也沒什麼反應。
她等得不耐煩,問他,「是你動手,還是季青他們替你動手?」
他動了動唇,好像在叫她的名字,「琴……」聲音放到喉頭深處就又收回去了。
又與他瞪視了片刻,她覺得自己就像個傻瓜。當然,今日的宇文曇也不太正常,這一種呆滯到底的神情,從未見他擺在面上過。
當然,她不會認為這是由於自己離開,令宇文曇異常生氣的緣故。
她已經被榨乾了最後一分利用價值,就算她自己絞盡腦汁去想,要再翻出一分兩分能吸引宇文曇目光的利用價值,也着實想不出了。
好吧,她承認她是個逃兵,因為鬥不過韋棋畫,孩子歸了韋棋畫,沒了孩子,她也無法再有孩子,什麼籌碼都不存在,所以她認輸了。在性命不保之前,她逃走了。
姐姐韋棋畫就不同了,就算什麼都幫不上宇文曇,也談不上什麼利用價值,只要簡簡單單一個人,妖妖嬈嬈的擺在那兒,讓宇文曇疼愛就夠了。
這就是兵卒和軍師的區別,如果把宇文曇比作劉玄德,韋棋畫就是能讓他三顧茅廬的寶貝軍師,而她韋墨琴不管怎麼費盡心機,衝鋒陷陣,也不會是他的臥龍鳳雛,不過一兵卒耳。
現在她又當了逃兵,身為將軍的宇文曇當然無法接受,當然要用最嚴厲的手腕懲處她!
「你想怎麼殺我?還是要我自裁?」她直截了當地問,「自裁對吧?我當然不夠格弄髒你的方天畫戟,那煩請借你的匕首一用。」
「……」
她見宇文曇腰間佩了匕首,伸手問他要,他往後一縮。
她皺眉了,冷冷道:「你再不動手,我可要走了。」
言罷轉身,慢慢挪着步子,小腹的隱痛如一把鋼針,邊走邊磨,此消彼長。
消的是她的心血,長的是韋棋畫心頭的快意。聽說她不能再有孩子,韋棋畫好心情地勸慰她,別難過,再過二三十年等我兒子長大了,我會讓他認你做乾娘的。
這裏是鄉間小路,前方就有農舍,已近黃昏,半空中升起一道道俗世炊煙。
每一道炊煙下,都有一對恩愛的農人夫婦,正在添柴燃灶,做一頓粗茶淡飯,而她只有羨慕的份兒。
走了幾步,宇文曇都沒攔她,看來是改了主意,不打算要她的命了。
很好,她為他熬了六年命,又從他手下撿回一條命,她和他也兩清了。她跟所有人都算得清清楚楚了,不用把債務帶去來世了……
宇文曇愣愣望着她走開的背影,望了好一會兒,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的腳印是沾血的。
一步一個小巧的腳印,全都是用血印在黃泥土上的,深深淺淺,內踝深,外踝淺,是她的下身在淌血,所以她走得這樣慢,儘管她對什麼都不留戀。
「琴兒!」這一聲呼喚終於喊出口。
他睜大眼睛撲上去,只接到她向前倒下去的身子,輕而軟,涼而薄,仿佛一具沒有實體的遊魂。上一次抱她,還不像現在這麼瘦。
「琴兒!琴兒?琴兒!」他焦急地呼喊着,她卻雙目緊閉,什麼也聽不到。
「琴兒,琴兒……」他的淚打到她臉上,「為什麼?為什麼要從我身邊逃開?你這算什麼!你把自己耗成這副模樣,是作為對我的報復嗎?」
他的問句出口,卻是在她昏迷不醒的時候。
她清醒着的時候,質問他的時候,他只會瞪着她發呆,為她要從他身邊逃走而暴怒,為聽說她投井自盡血流滿身而狂怒,為聞得她往後不能再有孩子而抓狂。
他才離開了短短三日,王府里就沒有她了,只有她姐姐韋棋畫擦着淚告訴他,小琴已經不再是一個完整的女人,不能再為他生兒子了。
他氣沖沖地去找她,她的院子是空的,她的床榻是冰冷的,她給兒子繡的肚兜只到一半,桌上有紙和乾涸的墨硯,她卻連一個字都沒留給他,她對他已經無話可說了!然後他就開始瘋了一樣找她,動用一切人力,可是五天過去毫無消息。
五天,她從來沒有逃開他這麼久過。他的找尋變得驚慌失措,他懷疑着每一個有可能把他的琴兒偷走的人。
韋葉痕?此賊早就放話要偷走琴兒,這次媯水軍中的亂子也是他鬧出來的。
韋葉痕這個小偷!
宇文曇衝進天一閣,那裏的人說閣主正在閉關,不知道他的閉關之所。宇文曇大鬧一場,讓韋葉痕的下屬都斷了一手一腳,也沒把韋葉痕逼出來。
除了韋葉痕,還有誰覬覦琴兒?當然是皇帝!
他想要蘭陵入陣很久了,上次還以太后病重的名義召琴兒入宮侍奉,還準備了一個易了容的假琴兒想把真的換走!
宇文瀾這個小偷!
於是宇文曇直接去皇宮裏找他的琴兒了,李周漁將他攔住,告訴他,王妃絕對不在宮裏,梟衛也有行事準則,絕對不會亂來。
宇文曇當然不信,李周漁只好同意他悄悄找尋。
趁着夜色,兩個人都換上夜行衣,李周漁將整個皇宮一間一間地找給宇文曇看,什麼都沒有。
不在宮裏?那還是韋葉痕偷走了琴兒!
出了皇宮,宇文曇又要去天一閣,半路被人截住了。
是個白衣和尚,目如朗星,唇紅齒白,神情溫文,不知何故,宇文曇在他臉上看到琴兒的影子。
宇文曇一下子怒了,覺得此人就是偷走琴兒的小偷,立刻問他要人:「你什麼人?為什麼偷走琴兒?快把她交出來!」
「貧僧寂天。」
「快把琴兒交出來!」
「她不在貧僧這裏。」
「那她在哪裏?」
「陽翟縣,通往新鄭縣的官道上,王爺此刻趕去,她還沒過新鄭縣,一身書生打扮,騎一匹白鼻樑的黑馬。」
白衣和尚說的好像親眼所見一般,可陽翟縣據此地千里之遙,不過一窮鄉僻壤之地,連天一閣的眼線都布不到的地方。這和尚怎麼可能連琴兒穿什麼衣衫,騎什麼馬都一清二楚?多半是騙人的!
宇文曇冷笑一聲,也不廢話,劈天立地的一掌打出去,不過只用了三成功力,這個和尚要捉活的。這次沒錯了,他就是真正的小偷!
夜的街道是寂靜的,突然起了變故,宇文曇這一掌掀翻了半條街的屋頂,嘩啦嘩啦,風掃落葉一般,熟睡中的人們再睜眼時,頭上的屋脊就沒有瓦片覆蓋了!
白衣和尚避開了宇文曇的掌風,往城外去,腳下的步伐不快不慢,可卻給人一種總也追不上的感覺。
宇文曇窮追不捨,追着他來到城外的護城河邊。這次沒有街道屋舍的阻礙,宇文曇更加無所顧忌,玄功運轉到極致,周身光暈層層,仿佛人間明月一輪。
天上也有月亮,月色之下,白衣和尚被迫回掌,只見兩道人影電光火石般交錯一處,乍和即分。
白衣和尚接住了這一掌,然而連退數步,被撲上來的宇文曇死死揪住了衣領。
「你把琴兒藏哪兒了!」宇文曇的神情像要吃人。
「陽翟縣,通往新鄭縣的官道上。」白衣和尚被宇文曇這樣無理糾纏,依然維持着溫文平靜,仿佛這世上沒什麼事能讓他動容,更不用說動氣了。他告訴宇文曇,「你要找的人就在彼處,你再浪費時間在貧僧身上,待你趕到時就見不到活着的她了。」
「你,你敢咒她……」宇文曇有一點相信了。
「那裏有驛馬,」白衣和尚指一下遠處的河堤,「王爺要不要去找她呢?」
「你從何得知她的下落?憑什麼讓我信你?」
「阿彌陀佛,」白衣和尚合十,一掛佛珠垂於掌間,「此佛珠名曰搜魂珠,只要將至親之血點上,就能在腦中見到所念之人的影像。」
「至親之血?」
「她是貧僧俗家的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