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表妹,我一直看着你長大(1 / 1)
宇文藻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毓王這表兄當的,居然還伸手向妹妹討好處?不是剛才他還說,從董府撈了半箱子的扇套和香袋,連看都不稀罕多看一眼?
最多,讓董阡陌給他縫一個能透氣的頭罩,平時沒事兒就戴上,省得引動一幫小姐丫鬟們想入非非。
宇文藻本以為董阡陌會順從的應下宇文曇的要求,隨便許一個什麼物件兒給他,至於真給假給,以後再說,反正宇文曇什麼都不缺。
不料董阡陌將頭一低,一個簡單的拜別行禮後,二話不說轉身就走了。
「喂!你別走呀,你這就走了?」
宇文藻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轉頭一瞅宇文曇。
八字官步,負手而立,一雙黑眸烏沉,更勝深不見底的潭水,面上無喜無悲,這通常是他很不高興的時候才有的表情。
每次他一不高興,就能連帶着讓身邊一大批人都笑不出來。
最重要的是,董阡陌小丫頭一個,開罪了毓王宇文曇可不是鬧着玩的。
宇文藻心頭一突,連忙一個箭步衝上去,擋住了董阡陌的去路,低聲提醒她:「你還沒回你表兄的問話呢,你是不是怕他?你不用怕,他只是看着嚴肅,其實不凶。你這樣說走就走也太無禮了。」
董阡陌收住腳步,果然從善如流,轉過身,有禮貌地折帕作禮,「毓王日安,郡王日安,阡陌告退。」
聞言,宇文曇劍眉一挑,偏頭看樹。
宇文藻也無話可說了,沒想到這丫頭面對宇文曇會緊張成這樣子,多說一句話都要逼着她來講。
難道,這小妮子也對宇文曇脈脈存情,故意這般引起他的注意?這可真是人大心大。
此刻宇文藻還裸着上身,光潔的手臂攔路一橫,叉着個路口,董阡陌再想過去一時也過不去。
停了半晌,宇文曇終於說:「老八你穿好衣裳出去等我,下次不要再這樣蒙着眼亂撞,這裏畢竟是太師府。」
「哦。」
宇文藻聽話地去撿衣,慢吞吞穿上,可是還不想走,因為董阡陌還沒離開。
不知何時,宇文曇站到林間小路的中央,又把去路給擋了。
「誒呀,看這天快都到晌午了,」宇文藻抬頭望一望天,「腹中還空空如也,不如咱們快去找東西吃吧三哥?」
宇文曇淡淡道:「老八,你再不走我就讓太師府的人請你出府了。」
不像是在開玩笑,宇文藻也從未見他開過玩笑。
最後看一眼孤零零立在那兒的董阡陌,宇文藻愛莫能助地晃了晃腦袋,一撣衣上的灰塵,大步縱入紅葉林的深處。
只剩宇文曇和董阡陌,暗處還有個偷聽他們說話的董仙佩。
「你讓他拔樹做什麼?」宇文曇最先打破沉默。
董阡陌平靜地說:「您不是聽到了嗎,這全是藻郡王一個人的主意,我只是碰巧從這裏路過。一棵樹而已,何況還是種在我家裏的樹。」
宇文曇的目光從她臉上一寸一寸掠過去,慢慢說道,「樹是小事,事不是小事。四表妹,你想讓我把你跟一個光着膀子的郡王孤處密林的事講給你父親聽嗎?」
「隨您的便,您看着處置吧。」董阡陌這樣答。
「你不求我為你保守秘密?」
「我開口求了,您就會答應嗎?」
「也未可知。」
「好吧,」董阡陌溫順地低了頭,雙手合十祈願似的說,「求毓王表兄口下積德,不要在我父親面前亂說話,我一個女孩兒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頭髮長見識短的,什麼時候惹過您不快了,您都別放在心上。」
「……」
宇文曇的薄唇抿成一線,以研判的目光審視這個看似柔弱的少女。
董阡陌問:「請問我能走了嗎?」
宇文曇下巴微揚,朝後方示意了一下。
原來,方才宇文藻的彪悍之舉,將大樹往地上一拋的動靜實在不小,幾乎震動了半座董府,這時候又引來兩名外院的管家,還引來了大老爺董問時。
董問時是董太師的族兄,排行最長,算是整個家族的族長。他平時最愛在府里逛一逛,喝兩口燒酒,吟兩句酸詩。
「嘉樹下成蹊,西園桃與李春風吹飛蕾,青梅從此始。」
大老爺董問時左手酒壺,右手捋着一寸長須,兩眼朦朧,不知是真醉還是裝醉,張口就念了這麼兩行詩。
又是飛蕾,又是青梅的,董阡陌聽得好不生氣,沖他瞪眼道:「大伯父,您這詩念的好沒道理。」
「怎麼沒道理,不是寫情寫景嗎?」董問時嬉笑着一張臉賣醉。
董阡陌回頭看了看宇文曇,見他根本沒將大老爺董問時放在眼裏,顯然也不會同他解釋什麼。
一不做二不休,董阡陌直接當着宇文曇的面,撒謊道:「大伯父,那棵樹與我不相干,原是那一位藻郡王瞧咱們家的樹不順眼,仗着力氣大就拔了一棵。方才的情形,毓王表兄與我都瞧見了,那位藻郡王后怕起來,落荒而逃,毓王表兄這才勸我給藻郡王保密,不要說出是他闖下的禍。」
「原來是那位郡王爺做的!」外院管家中的一人驚嘆。
「是呀,」董阡陌點頭,「毓王表兄方才一直勸我告訴大家,說那樹是自己倒下去的,但說謊的事我真的做不來。」
管家猶自感嘆:「當真好大的力氣,這麼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樹怕有上千斤吧?」
「是呀,這可不好種回去呢。」
兩名管家上前試着奮力地推了推,發現紋絲未動,不由得大搖其頭。
似這般可難弄了,三五個壯漢搬幾天也難恢復原狀,可拖的時間長了,這棵寶貝樹就要枯死了。
「你說那位霸王少年什麼不好玩,這棵樹又沒招他惹他的。」其中一人嘀咕抱怨。
瞄了一眼雙手抄着袖、作壁上觀的宇文曇,董阡陌極輕快地說:「那大家慢慢忙活種樹吧,我受驚過度,先行一步了。」
辭別了眾人,她剛走出幾步,背後就傳來了一聲接一聲的驚嘆
「哎呀!」
「哎呀呀!」
「哎呀哎呀奶奶呀!」
大老爺董問時和兩名管家突然爭先恐後地甩開手,連跑帶退,都被眼前的奇景嚇到了。
原來宇文曇勞動他的尊駕,幫了他們一個大忙。
只見他揮一揮衣袖,往南招一招手,地上躺着的那棵千斤大樹無風自動,突然自個兒立起來,又重新埋回坑裏去了。
雙掌又朝前一推,滿地的泥土陣陣翻滾,霎時間將那個丈許方圓的土坑分毫不差地填上。
整個過程讓古樹搖晃掉了千百片紅彤彤的落葉,漫天飄落,紛紛揚揚,打落在每一個人的肩上,臉上,卻沒有半片紅葉沾上宇文曇的衣角。
「剩下的留給你們收拾吧,」宇文曇也出其不意地告別了,並回頭說,「反正順路,我送四表妹一程。」
董阡陌想不出不讓他送的理由,只得接受與他同行。
出了紅葉林,他走前面,她落後了兩步。
他不回頭看她,腳步卻踱得很慢,似乎在等着她。
「阡陌,幾個月沒見你,你變得不一樣了。」
宇文曇的聲音平和,從頭頂灑落如一捧月輝。雖然還是清冷,但入耳輕柔如紗,是以前的韋墨琴從沒聽過的頻段。
「哪裏不一樣了?」她問。
「變成大姑娘了,」他站住腳步,竟然抬起手掌,輕輕拍了董阡陌的頭,「我一直看着你長大,卻從來不知道你是這樣一副要強的性子。從前是我錯看了你,不過阡陌……從現在開始知道也不晚,你說對嗎?」
這話怎麼聽都帶一些曖昧,董阡陌模稜兩可地說,「或許吧。」
片刻沉默,宇文曇又說:「你別怪舅母,她也是個母親,任何一位有女兒的母親,難免都會偏向親生女兒一些。」
「我曉得。」
「她是不是對你很差?用不用我幫你解決?」
「怎麼會!」董阡陌道,「母親對我們姊妹一視同仁,不偏不倚。倒是我太不懂事,總讓母親為我操心,心中實在不安。」
又一陣沉默。
宇文曇低頭看她,帶着憐惜意味說:「你不用瞞我,我知道你家三姐慣於拿你出氣,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董阡陌彎唇一笑,天真無邪,「沒有的事,三姐有時喜歡捉弄我是不假,可這是我們女孩兒家家的玩笑,都不認真的。」
正好走到分岔口,宇文曇走上石子路,而她則選了另一條路。宇文曇也沒有再回頭找她。兩人沿着不同的路走下去,漸行漸遠。
路的盡頭,董阡陌無聲的哂笑,原來,宇文曇和他從前的四表妹之間有着不為人知的秘密。
同樣在路的盡頭,宇文曇卻長身佇立,黑不見底的眼眸中,有着暴風雪積聚的痕跡。了解他的人會知道,這是他想要殺人之前的表現。
一個不可思議的結論出現了。
這個董阡陌,是假的!
三年前的重陽節,十三歲的董阡陌流着眼淚對他說:「表兄,母親她日日夜夜都折磨我,父親也不疼我,這個家我再呆下去一定會死的!曇表兄你救救我吧,帶我去王府里住,行嗎?」
當時他回答說:「不經歷風雨怎能長大,我宇文曇要的女人,絕對不是暖閣里的嬌娥,至少要能獨當一面。」
董阡陌哭着撲在他胸口說:「我會長大,我馬上就長成大姑娘了,到時表兄你把我帶走吧!」
他並不喜歡這個哭哭啼啼的四表妹,但是見她實在可憐,就應了一聲「好」。
如今他重提舊事,說她終於長成大姑娘,但董阡陌的態度判若兩人。
雖然已經連着幾個月沒和她單獨說過話,可她對他的依戀,從每一次她仰視的眼神里就能看出來。
那日彈琴的時候,一打照面他就發現,那種亮閃閃的期盼的眼神沒有了,換成了另一種冰冷的直視,陌生而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