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花一樹、琴千聲、人一個(1 / 1)
第一百五十九章 花一樹、琴千聲、人一個
范閒站在太平別院門口,斜視院中隱隱青色,自說了那句話後,便一言不發。十餘名信陽方面的高手,滿臉驚愕地看着他,不知道京都里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位本應被困在皇宮的監察院提司大人,怎麼卻會忽然出現在了太平別院的門前。
一陣風自竹林里穿行而過,清清幽幽地將眾人身周的熱意略除了一些,信陽高手們低喝一聲,向着范閒殺了過來。范閒眉頭一皺,一個退身,左臂像是能扭曲一般,橫橫擊出,拳頭在伸展至極端處忽然一展,有如老樹開蒲葉,啪的一下,扇在一名高手的臉頰側邊。
雖然沒有扇實,可依然讓那名高手牙齒落了一半,鮮血橫流,摔落在地直接昏了過去。
范閒腳尖一踮,體內的霸道真氣疾出,整個人的身體縮了起來,就像是一道淡淡的影子,向後衝出了包圍圈,看着這些咬牙衝過來的人,眼中血絲更盛,雙掌在微微顫抖。
正如與小言公子初初定計時曾經說過的那般,如今的京都,對於范閒來說基本上是一座空城,世間最能威脅他的強大人物,都被皇帝陛下吸引到了大東山,無論是北齊的高手,還是東夷城裏令人發麻的九品劍客們,都被那塊玉石般的高山像磁石一樣地吸住。
京都里只有三位九品,秦老爺子已死,葉重是自己人,范閒有這個自信,只要不陷入亂軍之中,誰能夠殺得死自己?
只不過他無法知道婉兒和大寶的下落,不敢強攻,才再次賭上一鋪,來到太平別院之外叩門——這或許有些囂張。其實卻是一種無奈,對於長公主的這種手法,陰戾強橫如范閒,也只能暫時脫去了霸道的味道,轉尋別的路子。
然而這些信陽高手並不知道小范大人是準備言攻,在震驚之餘,自然全力出手,只一照面。便有人重傷,接下來不知又是怎樣的一場血戰。
便在此時,那些正沖向范閒的高手愕然收住了腳步,太平別院院牆上探出來地那些弩箭,也抬高了箭頭,不再對着范閒——范閒雙眼微眯,看着那些弩箭,不由心頭髮寒。只是人生總有太多無可奈何事,若要婉兒大寶平安,眼前這座虎山,只能偏向其行。
沒有人再阻止范閒的入院,無數雙眼睛或明或暗地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只要他稍微有些不一樣地反應,只怕真正的狙殺便會開始。
因為此時的太平別院中,傳來一陣極清雅幽淡的古琴之聲,聲音若流水淙淙。清心靜性,令聞者無不安喜自在。
既然公主殿下已經用琴音發下了命令,那些遍佈太平別院的高手們,自然不再阻攔范閒的進入,只是他們地心中有無窮疑惑,為什麼殿下要讓范閒進去?難道她不知道範閒的可怕?為什麼不趁着范閒單身前來的機會,一舉擊殺?
十餘人緩緩押送或是監視着范閒,進入了太平別院的正門。然後在第二道棧橋之前停住了腳步,前方乃是禁地,非長公主殿下親命,任何人不得進入。
范閒站在棧橋之前,低頭看着橋上的木板,木板間有空隙,可以看到下方清湛的河水,流晶河在太平別院這段。被上島石徑一隔。泓成一灘緩水,有如平湖一般。水面仿似永遠靜止,不會流淌。
那陣清幽平和的古琴聲,就從橋對面的內院裏傳了出來,輕輕進入他地耳朵。他低頭看流水,側耳聽琴音,似乎是想判斷出操琴者此時的心境。
片刻之後,他仔細整理衣着,邁步上橋,平穩走到島上,推開內院木門,抬目靜看那島心湖畔山亭下正在輕撫琴弦的女子,雙手一抱,恭謹一禮,說道:「見過殿下。」
琴聲並未因這突然其來的問候而有絲毫中斷,那雙蔥指皓腕之手,在琴弦上挑摁拂弄,依然是那樣的平穩。
李雲睿微低着頭,似乎將自己全部地注意力都放在面前古琴的七根弦上,只是手腕微沉,指尖滑至右端,琴音較諸先前之清幽,顯得愈發含蓄典雅起來。
只見島心小湖被秋風吹起幾許波紋,湖畔砌石青青,與身遭矮矮淺丘相映成美,一座亭在丘上,那人與琴卻不在亭中,而在花樹之下,樹上花蕊淡淡粉粉,不知是何名字。秋風吹皺青池,拂上花樹之梢,水動花瓣落如雨,落在長公主殿下廣袖古服之上,如點綴了略深一些的花影。
范閒靜靜地看着那處,看着李雲睿那張寧靜恬淡卻依舊難掩媚意的容顏,今日長公主未着盛妝,只是淡淡勾了勾眉梢,卻將本身地天然風流氣息渲染的滿園儘是。一頭烏黑秀麗的長髮,披散在肩後,只是用了一方絲巾在腦後挽了一挽,更顯清麗自在。
她在低頭撫琴,眼帘微垂,長長的眼睫毛柔順地搭在如玉的肌膚之上,讓范閒不禁想到了妻子遺傳自她的那雙眼睛。
如果不知道她是誰,如果不去刻意聯想她的年齡,那麼任何一個男人都必須承認這個女子的魅力。
范閒沿着湖畔砌岸地青石走了過去,於琴聲之中微微眯眼,然後開口說道:「燕小乙死了。」
琴聲依然微低嗡嗡,間或一挑而起,發出幾聲顫音,表示自己早知此事,不需多言。
「秦恆死了。」范閒盯着她的那雙手,輕聲說道。
李雲睿右手的兩根指頭在第四根弦上一滑而過,摁了兩下,指下的古琴發出一聲悠然之聲。
范閒沒有猶豫任何時刻,平實而有力量的言語直接逼了過去:「秦業也死了。」
李雲睿依然沒有抬頭,古琴七根弦彈動的速度卻是越來越緩,漸趨悲聲,然古琴雅淡,悲而不傷,淡淡離思一覽無遺。只是在那雙手後的廣袖微微顫動中,隱約可以捕捉到長公主的情緒。
忽然間,琴聲卻又高亢了起來,只是古琴地聲音本來就以低沉古雅著稱,指尖彈拔再速,音域卻始終限制在那個範圍之內,本來應該充滿了戾氣地一片彈奏,卻用與速度感覺完全不同的緩慢。在宣示着雍正純和地味道。
唯有自信者,才能奏出正音。
此時范閒已經走到了花樹之下,走到了她的身旁,低頭看着那些如波浪一般上下起伏的琴弦,忽然開口說道:「世人稱我為才子,其實我對音律是一竅不通,您所用心思,對我而言。只怕真是應了對牛彈琴那句話。」
李雲睿應該沒有聽過對牛彈琴這四字,她依然低着頭,沉醉而心無旁系地撫摸着琴弦,這一曲根本不知是彈給哪位知音所聽,只是此時恰好范閒來到了太平。
范閒臉厚。從不知靦腆為何物,見對方不理不睬,自嘲一笑,便在長公主的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然後對着她的側臉很自然地說道:「葉重叛了。」
琴聲忽然亂了起來嗡的一聲悶響,裊裊然傳遍湖畔青丘花樹,琴弦一陣掙扎,斷了三根!
長公主緩緩抬起頭來,看着范閒地雙眼,只用了剎那時間便已經回復了平靜的情緒,說道:「每次見到你,似乎都聽不到什麼好消息。」
雖然這幾年來。長公主與范閒站在各自的立場上,不停進行着較量和衝突,兩個人的爭鬥,貫穿了這幾年慶國朝堂的大事件,然而說來奇妙,范閒和她並沒有見過幾面,這一對成為彼此最大的敵人,其實對對方並不怎麼熟悉。
「如果您想聽好消息。那跟隨好消息來的。應該還有我的頭顱。」范閒對長公主輕聲說道,眼光有意無意間在四處掃了一掃。可惜沒有什麼發現,眼神略微黯淡了一剎。
此時長公主地雙手靜靜地撫在弦已斷的古琴之上,雙目微閉,本來就極為白晳的膚色,此時顯得更加清白,甚至要變得透明起來,往常那誘人的紅暈,已不知去了何處。
范閒忽然出現在太平別院,確實出乎了她的意料,這是因為范閒地速度太快,她留在叛軍之中的人,還沒有來得及回報京都的具體情況。而她隱隱已經感覺到了一絲問題,所以在第一時間內對范閒動手,而是讓他進來,看看故事的後半段究竟是怎樣發生地。
而且她的手中握着范閒的命門,所以根本不在意這位好女婿有什麼通天的本領。
只是范閒接連四個事實,讓長公主的心神終於鬆動了起來,燕小乙的死訊雖然早在范閒於京都現身後,她便已經猜到,但此時得到了當事者的親口證實,不禁心頭微黯,畢竟這位大都督一直以來都是她的親信,由她一手提拔,對她忠心不二。
而秦恆和秦業地死亡,讓長公主也自有些心悸,她沒有想到京都里的局勢居然會演變成這種模樣,范閒最後那一句揭示了所有的答案,讓她終於憤怒了起來。
只是憤怒了片刻,長公主已然平靜,睜開雙眼,雙唇吐氣如蘭,卻有些淡淡淒哀:「可你依然要來求我。」
「我既然來了,您自然就能猜到京里發生了什麼。」范閒微低着頭,自然地坐在長公主的身邊,他與長公主彼此心知肚明,之所以他敢單身入院,長公主放他入院,是因為彼此手中都握着對方的命門,都不願意,在第一時間內,就斷絕了所有的可能性。
長公主抓住了婉兒和大寶,而范閒已經在京都里取得了不可逆轉的優勢。
李雲睿忽然低下頭去,闊大的袖子掩住了斷弦古琴,淡色地衣衫在她肩膀地帶動下,微微抖動,看上去十分可憐。
「我來請求您。」范閒誠懇地說道:「算了吧。」
李雲睿聽到算了吧這三個字,忽然抬起頭來,用一種淡漠的目光看着范閒,一字不發,眼光雖然淡漠,但范閒卻從中看到了一抹深入骨髓中地幽怨。只是這幽怨明顯不是對自己所發,而是看透了自己,直刺某些並不在場的人們。
「算了?你有什麼資格對我說這三個字?」李雲睿微諷一笑,拾下肩上的一片淡淡花瓣,說道:「葉重居然會叛……這確實出乎我的預料,不過既然你來了,我又有什麼好擔心的?或許很多人會忌憚於你地武力,你的頭腦。監察院,可是只有我,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沒有擔心過你的存在。」
范閒沉默着。
「所有的人都認為你外面光鮮之下是心狠手辣。」長公主微嘲看着他,「不得不說,這幾年你在監察院裏偽裝的着實不錯,讓人們以為遇着大利益關頭,你可以變身成為一個六親不認的人。可是我知道……你從來都不是。」
「所以你抓了婉兒和大寶,一刻也不肯放過。」范閒截斷了她的話語。
「兩年前我便說過,你看似強大,實則不堪一擊。」李雲睿緩緩說道:「你在這個世上在乎地人太多,渾身上下皆是命門。我隨意抓住一個,你便無法翻身……不然此刻你不留在京都,為什麼要偷偷摸摸地跑到我這裏來?」
范閒低下頭去,片刻後幽幽說道:「必須承認。您看人確實極准,我關切的親人太多,這讓我辦起事來,有太多的不方便。」
「就以婉兒為例,您可以拿自己親生女兒的生命,去威脅自己的女婿,而我卻做不到,相反。為了婉兒的生命,我願意付出我的生命,這十日來夜夜受此煎熬,終究我還是必須承認這一點。」
聞得此言,長公主微垂的眼帘里泛起淡淡地光芒。
范閒平視着光滑的湖面和那些隨波緩緩流動的花瓣,平靜說道:「但是……願意付出生命,和被人要脅是兩種概念。如果婉兒病了需要我的腦袋去治病,或許我也便割了。可是如果我的死亡。對於婉兒地安危沒有任何好處。我為什麼要這樣去做?」
他轉過頭來看着她,說道:「我今日來。便是想請您明白,威脅我是沒有用處的……當然,我們可以談一談,這個事情可以有什麼好的收場。」
「我在乎的人多,渾身都是命門。」在長公主開口之前,范閒堵死了最後一個口子,「但正因為命門多,所以也就不再是命門。我總不能為了婉兒,便要反戈再擊,那樣地話,家父怎麼辦?老大,老三這兩兄弟怎麼辦?都是親人,自然分不出個輕重,想必婉兒也會同意我這個看法和做法。」
長公主忍不住微笑搖頭,范閒的話已經堵死了她威脅的所有去路,雖然她依然可以試一試,然則她的思緒早已經飄去了別的地方,幽幽嘆息道:「老大老三兩兄弟,看來你終於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咱們老李家的男人啊,總是這般的虛偽無恥,你說這麼多,對事情有什麼益處?不外乎是逼着我發難,然後你可以安慰自己,婉兒和那個白痴地死亡,和你沒有關係,你只不過是迫於無奈,礙於親情大義,只有袖手旁觀……喪盡天良的是我,事後傷心難過,得萬人安慰的是你。」
她望着范閒的臉,微笑說道:「你不覺得你很無恥嗎?」她頓了頓後自嘲笑道:「這點倒是和你父親很像。」
此時說的父親指的自然是皇帝陛下,范閒沉默片刻後說道:「有心行惡事而遮掩,才是無恥,我是被您逼到沒有辦法,我內心深處並不想婉兒有一絲不妥。」
兩個人的談判陷入了僵局,范閒此時可以隨意將長公主殺死,然而直至此時依然未見任何蹤跡的婉兒大寶,只怕正在某個角落裏被信陽高手們看管着,如果范閒動手,只怕第一個死地便是婉兒。
范閒地臉色平靜,內心深處卻開始焦慮起來,因為面對着這樣一個絕望的少婦,而自己無法給予她任何想要地東西,接下來應該怎樣做?
長公主的表情嚴肅了起來,和她此時的姣好容顏和清淨妝扮完全相反,怔怔望着湖面,說道:「先前說過咱們老李家的男人無恥,其實並沒有錯。陛下上次在廣信宮中不殺我,為的便是給我一個機會,一方面順了他地心意,一方面他可以名正言順地殺死我,而不用擔心將來怎麼在史書上描繪這一段歷程。」
她看着范閒,平靜說道:「他從來沒有真心疼惜過我這個妹妹,既然他如此自信地給了我這個機會,我就必將還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在范閒看來。皇帝的東山祭天之行確實是冒了天大的奇險,而且完全低估了長公主的手段,能夠請出異國兩位大宗師,調動叛軍圍京,如此強大的說服本領和組織能力,如此大的計劃,真的很難想像是一位弱質女流一肩承擔。
然而葉重地那一刀也讓范閒明白了一個道理,長公主布了一個大局。然而陛下卻布了一個更大的局,能夠完全摧毀長公主的,只有她那位兄長或者是那個在此事中顯得有些古怪的老跛子。
「安之啊,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長公主忽然開口說道:「往年我也曾經試圖與你修復關係,可為什麼你一直將手縮在後面?」
在范閒回答之前。李雲睿搶先淡淡說道:「不要說是因為我曾經試圖殺你,也不要說是因為你有些親信死在我的手上……你我都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或許你對自己的家人朋友有情有義。但不代表你真是個熱血兒郎。」
范閒默然,片刻後說道:「原來很簡單,您不肯退,而陛下……自然是不會接受我和您變得親密起來。」其實此時他並不想和長公主說這些陳年往事,奈何長公主掐死了他的命門,只有在此虛以委蛇。
偏生長公主並不像是大計失敗之後地茫然回顧往事。范閒心頭一震,盯着長公主的眼睛,只見她微低着頭說道:「你不要誤會。我沒有想和你重新攜手的欲望,不論皇帝哥哥此次是死是活,我對這人世間都沒有太大的興致了。」
范閒忽然發現她的表情很蕭索。
「皇兄果然還是天底下最強地那個人。」李雲睿忽然微笑說道:「我犯了一個大錯,以為他只是想借東山祭天引出流雲世叔狙殺,沒有想到他居然有如此強烈的野心,看來這十幾年的低調隱忍,讓他也有些難耐寂寞。」
范閒入園,給她帶來了接連不斷的噩耗。以長公主地天才謀劃能力。自然在最短的時間內,猜到了大東山上的真相。猜出了皇帝的企圖,明白了為什麼已經有五天的時間,沒有收到東山路方面的任何消息。
「不要以為東山路消息被封,便證明皇帝哥哥還活着。」長公主微閉雙眼,幽幽說道:「那個老跛子也可以做到這一點。大東山上的情形只怕和你期盼的並不一樣。」
「葉重既然出手,流雲宗師自然會出手。」范閒低頭說道。
長公主臉上浮現出一絲看透一切地表情,淡淡說道:「雖然四顧劍和苦荷相信葉流雲是我的人,但那兩個老怪物……怎麼會如此輕易地相信一個慶國人。」
李雲睿的雙眼眯了起來,卻並沒有什麼幽冷厲殺的感覺,有的只是淡漠和無動於衷:「你和皇帝哥哥似乎都想錯了一件事情……我畢竟是慶國人,這一生的時間,都花在如何助皇兄一統天下上,怎麼可能臨到去時,卻不把慶國未來將要的危險計算在內?」
「我從來沒有低估過皇兄,我相信哪怕到了絕境中,他依然有妙手可以翻天,只是沒有想到他的妙手是流雲世叔。」
「但是……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讓苦荷和四顧劍活着回去,四大宗師會東山,即便流雲世叔出手,也不過是二對二地情況,苦荷和四顧劍是何等樣地人物?皇帝哥哥如果想就此陰死兩位大宗師,想的也未免簡單了些。」
「我信任皇兄,所以我相信即便他死了,也會拖兩位大宗師陪葬,不然怎麼配得起他地智慧和強大。」長公主淡漠說道:「到那時,便是我慶國有流雲世叔,北齊東夷卻是無人支撐……而如今局勢的演變又有什麼異樣?流雲世叔出手,四大宗師全滅……和我的想法也沒有區別。」
「大宗師這種怪物本來就不應該存在在世界上。」
「如果沒有大宗師。以我大慶軍力國力,早已一統天下,何至於等到今日?」
「大東山上無論如何變化,對我大慶均有大利。」
「四大宗師會東山,一旦全死,那等聲勢,你以為陛下還能僥倖活下來?」
不容範閒開口,長公主冷冷地一句一句砸出。砸的范閒嘴唇發乾,不知如何接話,他根本沒有想到,長公主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沒有想過讓大東山上的宗師們能活着下去,只是她終究不是神仙算不到所有地細節,然而如今局面的發展,似乎距她的預期沒有太大差距。
唯一的變數。反而是出現在了京都,出現在了自己活着離開大東山以及葉重的那一刀上。
「如果四個老傢伙和皇帝哥哥一起死了。你以為我會在乎,究竟誰能坐上龍椅?即便你控制了京都,承乾無法登基讓我有些失望,然而……這些小小挫折又算什麼?」長公主看了范閒一眼。嘲諷說道:「陛下這五個兒子除了老三年紀還小,其餘的四個,哪怕是最不成器的老二,也能帶着大慶將這天下打下來。」
「用四大宗師為陛下陪葬。」長公主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驕傲而瘋狂地光澤。「想必他也會滿意在陰間有這樣四名護衛,再送他兒子一個大大的天下,我也算對得起他了。」
「那你呢?」范閒嘶啞着聲音說道,他此時才真正明白,為什麼父親和陳萍萍一直在自己的耳邊說,這個女人是個瘋子,是個瘋子……確實,折騰出這麼大的事情來。她卻根本不管誰能在京都的大戰中能夠活到最後,誰能坐上龍椅,反正都是李家的子弟,反正都是陛下的兒子。
「我?」長公主像看一個蠢物般地看着自己的好女婿,幽幽說道:「地上地土坷和天下耀眼的流星,你想做哪一個?人生在世,只需要綻放屬於自己的光彩便好,人言不足畏。史書不須忌。像皇帝哥哥那般喜好顏面的人,終究還是需要我來幫助的。」
雖然明知道長公主與皇帝地最後決裂是自己一手促成。可是范閒仍然忍不住用沙啞的聲音問道:「……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問的很隱晦,長公主卻聽的清楚,看了一眼這太平別院地清幽古樸景象,緩緩說道:「因為他負了我,因為我要向所有人證明,一個女人,也可以改寫這臭男人們霸佔很多年的歷史。」
她緩緩站起身來,花瓣從她的身上滑落,看上去十分美麗。
范閒怔怔聽完這席話,尤其是最後那一句,他曾經在廣信宮裏聽過,顯得十分刺耳和驚心。
李雲睿用一種貪戀的目光,看了一眼太平別院的景致,用低沉的聲音不舍說道:「小時候,我就喜歡這個院子,可是哥哥總是不讓我來,後來我向父皇討要,還被哥哥罵了一頓,那時候這個院子的女主人,是何等樣的霸道。」
她微微一笑,旋轉着身子,帶動着鄰近花樹微微一顫,又有十幾片花瓣落下。她看着范閒,輕聲嬌媚說道:「你說,我現在是不是終於勝過了你地母親?」
此時的范閒早已經陷入到了一種莫名的情緒之中,驟聞此言,根本不知如何回答,只有苦笑連連。
長公主踏着赤足,於青青草坪上緩緩舞動,帶着一種和緩而輕鬆愉悅的情緒。
看着這一幕,不知為何,范閒的心頭卻感覺到無比的憤怒,是的,你們站的比所有人都高,看地比所有人都遠,不管是皇帝陛下還是李雲睿,眼光從一開始都沒有放在京都,而是盯着大東山,盯着那四位本來就不該存在於人世間地大宗師,可是……
有多少人死去?京都有多少家破人亡的慘劇?多少慶國地將士就因為你們想在青史上留個名字的小小念頭,便丟了自己的頭顱,失了自己的性命?多少人在痛哭,多少人在悲傷?
「你不如她。」范閒忽然開口說道。
長公主赤裸的雙足忽然在草坪上停止,她扭轉頭,用一種冷漠地眼光看着范閒,似乎是要等他給出一個解釋。
范閒挑了挑眉頭,仍舊坐在地上,微嘲說道:「我母親降臨到這個世間,至少做到讓慶國人笑,而你,卻只能讓天下人哭。」
李雲睿淡淡一笑,面露嘲諷之意,根本不為所動。
然而范閒接下來的那句話,卻讓她憤怒起來,因為范閒搖着頭,用一種很理所當然的口氣說道:「我看過母親的畫像,必須要說……她長的比你漂亮。」
范閒笑了起來:「人人都愛葉輕眉,不是嗎?」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下的草屑,根本沒有去看李雲睿的表情,既然清楚了長公主殿下在謀劃之初便存了死志,只求人世間最後的光彩,再去陰間追尋她那位情哥哥,范閒便疲憊了,只想刺激一下對方,謀個變數,找到救出婉兒大寶的方法。
當然,還有一個天大的疑團環繞在他的心間。
皇帝……究竟能不能在宗師戰的天地激盪中……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