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以德服人(1 / 1)
駐紮滄州的軍隊,並非張學良的嫡系,而是中原大戰後收編的晉軍,編制本來就不滿,一個營三五百兵,再扣除後勤留守、請假生病的,實際到場的只有二百人。
二百個端着大槍的兵,也足夠震撼鄉下人了,庚子年的事情已經證明,武藝練得再好,也打不過洋槍洋炮,軍隊殺氣騰騰開過來,父老們才知道這個穿長衫馬褂的外鄉人不是善茬。
陳子錕不喜歡仗勢壓人,但有時候遇到不講理的,還非得動真格的不可,如今他身份尊崇,哪能輕易親自動手,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王道。
滄州習武之風盛行,民風彪悍,但也只是鄉下私鬥而已,遇上軍隊全都歇了。
二百大兵開到跟前,齊刷刷將步槍往地上一杵,帶隊的營長騎一匹棗紅馬,離着八丈遠就滾鞍下馬,立正收腹,小步跑過來,畢恭畢敬道:「陳主席,卑職奉命趕到,聽候差遣。」
陳子錕道:「稍息。」
「是!」營長面向眾兵,「稍息!」
鄉民們驚呆了,這外鄉人不但不是善茬,還是行伍眾人,燕懷仁更是一陣頭暈目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兒子打傷人的事情沒解決,又來了尋仇的舊冤家,看來今天燕家要大難臨頭了。
陳子錕道:「大家放心,我陳子錕是講道理的人,今天就給你們作個主,誰是誰非,拿出來說道說道,燕家理虧,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若是你們強詞奪理,仗勢欺人,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眾人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苦主家人道:「打傷俺家人就得給個說法,讓燕忌南出來!」
只聽蹬蹬蹬一陣腳步響,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從燕家大門裏出來,生的豹頭環眼,燕頷虎鬚,陳子錕不由睜大了眼睛,好一個威武的後生。
「我就是燕忌南,一人做事一人當,有什麼沖我來。」小伙子把胸膛拍的啪啪響。
燕懷仁沉下臉:「你怎麼出來了!」
見兇手出來了,苦主家人一陣躁動,被大兵們用刺刀擋了回去,正在此時,兩位老人陪着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哭哭啼啼過來,原來他們才是真正的苦主,幾天前在縣城賣菜的時候,被鄰村章家惡少調戲,燕忌南見本村人受欺負,怒不可遏上前制止,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這才傷了對方。
事情清楚,人證俱在,章家人想胡攪蠻纏也沒這個膽量,畢竟二百條槍在這兒端着呢,可就這樣服軟,以後就沒臉在滄州地面上混了。
正在騎虎難下之際,一輛馬車急馳而至,原來是滄縣的父母官到了,章縣長聽說有人調動了軍隊在張各莊鬧事,趕緊前來查看,陳子錕遞上自己名片,差點把縣長嚇得尿褲子。
「陳主席您老啥時候到的,咋不通知卑職去迎接。」章縣長摘了禮帽,點頭哈腰,奴顏婢膝,轉臉又對本家一幫人怒斥道:「舞刀弄槍的,成何體統,還不速速散了!」
章家有年輕氣壯的後生不服,大聲道:「燕家狗仗人勢,算不得好漢。」
縣長正要發飆,陳子錕道:「小子,你說怎麼才算好漢?」
後生道:「真刀真槍上見功夫,那才是好漢子。」
燕忌南上前道:「就等你這句話了。」
章縣長拿出大手帕擦着汗,尷尬的笑着,看着陳子錕。
陳子錕道:「不打一架看來難以讓他們心服,點到為止吧。」
既然中央大員都發了話,縣長也沒啥好說的,當即在村口劃出一塊空地來,讓燕家人和章家人比武。
燕家以輕功暗器見長,但拳腳功夫亦不弱,章家習的是滄州流傳甚廣的迷蹤拳,兩個年輕人拳來腳往,打得好不熱鬧,不出二十招,燕忌南勝出。
章家又站出一人來,三十來歲年紀,紫紅臉膛,太陽穴高高突起,一看就是高手,眾人竊竊私語起來,眼中頗多懼色,燕懷仁臉上也多了一絲愁雲。
果然,十餘招之後,燕忌南被打得踉蹌退了幾步,噴出一口血來。
陳子錕心癢難耐,將長衫下擺塞在腰間,下場道:「這位師傅,我來領教一下。」
章縣長急得汗如雨下,萬一陳子錕在本縣出了事,自己死罪難逃,可陳主席興致上來,誰也拉不住,只好給本家猛使眼色,讓他拳下留情。
紫紅臉膛叫章金鵬,是章家子弟中武功最高的,性子也極剛烈,根本無視章縣長的暗示,長嘯一聲就沖了上去,拳拳帶風,一點也沒留手。
陳子錕為官多年,每天堅持早起鍛煉,長跑游泳騎馬練拳,三十歲的年紀,正是經驗體力顛峰時期,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圍觀的都是練家子,一眼便看出這位外鄉客人使的竟然是東光縣霍家的迷蹤拳。
一場惡鬥,打得是天昏地暗,章金鵬功夫不弱,格鬥經驗更是豐富,陳子錕竟然奈何不得他,不得已賣個破綻,誘敵深入,忽然使出多年未用過的南拳腿法,佛山無影腳,一陣眼花繚亂的腿法下去,章金鵬猝不及防,被踢得練練倒退,勉強站住腳跟。
「我輸了。」章金鵬到底是直爽漢子,技不如人也不賴賬,一抱拳,揚長而去。
「承讓。「陳子錕沖他背影一拱手。
章家人心服口服,偃旗息鼓灰溜溜走了。
燕家人如釋重負,有心道謝,卻礙着面子說不出口。
陳子錕也不勉強他們,沖燕懷仁點頭致意,帶着夏小青上車離去,章縣長屁顛屁顛坐着馬車跟在後面,那一營兵也收隊撤走,浩浩蕩蕩跟在後面。
汽車在鄉間土路上慢吞吞看着,忽然陳子錕從後視鏡里看到燕忌南飛奔而來,便道:「停車。」
燕忌南跑到汽車跟前,道:「我知道姑姑的骸骨在哪裏。」
「頭前帶路。」陳子錕眼睛一亮。
十分鐘後,燕忌南帶着他們來到附近一片墓園,這裏是燕家的祖墳,燕勝男的墳就在墓園外面,孤零零一個小墳包,連墓碑都沒有。
「姑姑就葬在這兒,還有,姑姑不是被爺爺和我爹他們處死的,而是難產而死。」
燕忌南的話震驚了夏小青。
「什麼,你說什麼,我娘是難產死的!」
「是的,姑姑回家奔喪之際,已經有了孩子,後來動了胎氣早產,孩子保住了,大人卻沒了,爺爺恨極姑父,就騙他說把姑姑沉塘了……」燕忌南語焉不詳,但看他神情,不似撒謊。
「這是誰告訴你的?」夏小青死死盯着燕忌南,厲聲質問,燕忌南如此年輕,這些事情沒有親身經歷,肯定是大人告訴他的。
燕忌南道:「哪還用誰告訴我,姑姑留下一個遺腹子,就是我哥燕青羽,這名字還是姑姑臨死前取得,張各莊的人都知道。」
陳子錕啞然失笑,原來大鬧省城的飛賊,竟然是自己的嫡親小舅子。
「那……姥爺他……」夏小青想到去年父親和姥爺之間兩敗俱傷的決鬥。
燕忌南道:「爺爺恨透了姑父,又騙了他半輩子心裏不忍,矛盾的很,一心想做個了斷,他老人家臨走前說,這輩子最對不起女兒,以後夏家人找來,不要為難他們。」
夏小青道:「那舅舅他?」
燕忌南道:「我爹性子執拗,拐不過來這個彎,還請姐姐原諒。」
夏小青默然片刻,道:「過去的事情就算了,我要幫我娘移墳,燕家不要阻撓就好。」
……
在章縣長的大力協助下,夏母的骸骨被挖出,重新葬在新修成的墓地里,和夏飛雄合葬,從此了結夏小青一個心愿。
燕家人本來覺得自家門檻挺高,看不起夏小青他們,但是見縣長在陳子錕面前都卑躬屈膝,又見這位外甥女婿武功精湛,自己那點優越感喪失殆盡,扭扭捏捏的便盡棄前嫌,承認了燕勝男和夏飛雄的既成婚姻事實,夏小青也算是認祖歸宗,衣錦還鄉。
再次來到張各莊的時候,就不是上次那種劍拔弩張的架勢了,燕家打掃一新,迎接外甥女一家登門,陳子錕也沒空手來,備了一車禮物,儘是些絲綢布匹、糕點煙酒之類的高檔貨色。
燕家有三個兒子,老大燕懷德至今沒成家,雲遊四海去了,當家人是二爺燕懷仁,也就是燕忌南的父親,還有一個老三燕懷義,四十歲年紀,家裏人丁興旺,但第三代中唯有燕忌南有點出息,其他子女都無心練武。
燕懷仁在堂屋擺下酒宴,七個盤子八個碗都是些鄉下土菜,雖然葷腥不多,倒也熱鬧的很,吃到後來,忽然上了四道大菜,一盆紅燒大公雞,一盆大鯉魚,一盆紅燒蹄膀,一盤鴨子,撒着紅辣椒絲和青蔥絲,看起來很是誘人,大家都停了筷子說吃不下了。
小北小孩子不懂事,伸筷子就夾,卻沒夾動,大公雞發出篤篤的聲音,原來是木頭雕的。
燕家人都尷尬的訕笑。
夏小青輕聲道:「這四樣菜都是木頭的,充場面罷了,按規矩客人這時候就不動筷子了。」
陳子錕道:「河北地方日子如此清苦,怪不得你那個弟弟過不下去,要去當飛賊。」
夏小青狠狠瞪了他一眼。
忽然燕懷仁道:「二舅有個不情之請,還望你們能答應。」
陳子錕道:「都是自家人,有話只管說。」
燕懷仁道:「就讓忌南跟你們走吧,當個勤務兵什麼的也行,好男兒志在四方,這小子也該出去歷練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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