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有可能出問題的患者(1 / 1)
說話的是一個臉色有些黑,看起來很淳樸的中年男人。他頭髮花白,穿着一身破舊的的確良衣服。
這種材質,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改開初期是最流行的。自從吳冕上大學開始,隨着國內生活水平提高,就極少見人穿這種衣服。
等吳冕走過去,中年男人已經轉身進了急診的留觀室,那名值班醫生輕輕搖了搖頭,往觀察室里看了一眼,轉身要走。
值班醫生的眼角餘光看見吳冕,隨後腳步微微一頓。
吳冕剛來兩天,還沒怎麼露面,但卡其色風衣、墨鏡、黑色小羊皮手套,這種穿着打扮特徵太過於明顯。
「你是新來的吳科長?」值班醫生問道。
吳冕點了點頭,楚知希向前一步,站在吳冕身邊禮貌微笑,問道,「您貴姓?」
「我姓……免貴姓楊。」那名中年醫生看到青春靚麗的楚知希,說話有點結巴。
「楊醫生,您好。段科長說院裏要進行安全質量月活動,我們來臨床看一眼。」楚知希道。
安全質量月是個什麼鬼,楊醫生左耳朵聽,右耳朵就冒出去了。眼前的小姑娘可是真小,比自家姑娘大點不多,是附近醫學院的大學生麼?怎麼來中醫院了,這面什麼時候有實習生的。
瞬間,他就走神了,神思飛到天邊。
「楊醫生,剛才是什麼患者?」吳冕側前邁出半步,把楊醫生直勾勾盯着楚知希的目光切斷。
「……」
卡其色風衣的身影像是一座山,把楚知希護的嚴嚴實實。
楊醫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眼前這位,要只是醫務科副科長還好,根本不用搭理他。但據說這位是那誰家的孩子,倒是不好得罪。
「吳科長,是隔壁一個屯子的腦梗患者,來的時候出氣兒多進氣兒少,眼看着就不行了。」楊醫生道,「家裏簽了個字,準備放棄。」
吳冕微微點頭,道,「病歷寫了麼?」
「寫啥病歷……患者剛送來,沒必要寫病歷吧。」楊醫生壓抑着心裏的煩躁,說話的語氣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最厭惡的就是這群從大城市讀書回來的傢伙,一個個啥都不會,卻眼高於頂。
要不是他老子,能回來就當醫務科長?估計是準備未來當院長的把。楊醫生覺得自己目光犀利,早早就看穿了這一切。
已經夏天了,還穿着風衣戴墨鏡,裝什麼大尾巴狼!
至於什麼狗屁的門診病歷,那都是扯淡,留着燒紙用麼?現在可都提倡文明祭祀,禁止燒紙。
楊醫生心裏罵了一句,臉上卻沒表現出來,不好得罪這位未來的院長,聽說韋大寶子倒霉,遇到了這位。被叫去省城當免費的擔架工,現在還沒回來。
「吳科長,咱們這面都是鄉里鄉親的,沒大城市那麼多事兒。」楊醫生道,「雖然五隊十二組在隔壁鄉,但總不至於來醫院就為了訛錢。」
「確認書呢?」
吳冕面無表情的問道。
他問的是確認放棄搶救的書面文件,這要是沒有,吳冕準備直接把這位楊醫生糊到牆上去。
楊醫生快走了幾步,來到辦公室,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交給吳冕。
「咱是老大夫了,這種事情肯定不會忘。」楊醫生不屑的說道,「這兒是放棄搶救的簽字。」
吳冕看了一眼那張紙,上面潦草的筆跡寫着【放棄搶救及相關治療,出現一切問題以及後果自行承擔】。
下面則是一個生疏筆跡寫的簽名。
簡單,簡陋到慘不忍睹的程度。
吳冕把那張「醫患溝通」放到桌子上,點了點頭,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
楊醫生怔住了,這位小爺就這麼走了?還以為他要新官上任三把火,先來吹毛求疵的找各種問題,然後把自己掛起來批鬥一下。
本來都做好了一定的準備,誰成想這小子就這麼走了。
看着吳冕修長的背影,看着楚知希青春活力四濺的馬尾和破洞牛仔褲,楊醫生覺得好像做了一場夢。
「他可真好看啊。」一名護士目送吳冕離開,回來說道,「老楊,那個就是新來的吳科長?」
「嗯,你看他那個裝犢子的勁兒,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楊醫生本來準備腹誹幾句,但還是要考慮到影響,萬一給自己穿小鞋怎麼辦,最後的話生生憋了回去。
「裝什麼裝,人家就是好看,穿這身兒衣服特別顯氣質,你不覺得麼?黑色墨鏡也有范!」
「……」
「來咱們醫院可惜了,這要是拍電影去肯定火。」
「男團,你看他像不像那個誰?」
楊醫生覺得真心沒辦法和這幫護士們溝通,她們說什麼自己完全聽不懂,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不找自己麻煩就好,算那小子有眼力見。
……
……
「哥哥,真的好不正規,他們就不怕出事麼。」走出急診科,外面陽光正好,楚知希跟在吳冕身後說道。
「嗯,基層醫院就這樣。要找病曆書寫規範讓他們照着寫,估計得等下輩子。」
「嘿嘿,我以為全國到哪都一樣呢。」
「其實大型三甲醫院也差不多,手術記錄下台後24小時不寫的有的是。咦?你這話說的,還記得7年零5個月22天前,我在icu把你訓哭的那件事麼?!」
吳冕嘴上說着把楚知希訓哭,但黑色小羊皮手套卻揉了揉她的頭,有些寵溺。
「那天是我太累了好不好,一天8台手術,下來都到宵夜點了。連口飯口沒吃,躺下就睡,第二天還有手術,哪有時間寫手術記錄。準備抽時間補上,就被你抓住。」楚知希委委屈屈的說道。
吳冕不說話,慢悠悠的往醫務科走。
「哥哥,這就完事兒了?」
「嗯,要不你還準備怎麼辦?我把病歷砸到楊醫生臉上,臭罵他一頓?早幾年還行,最近懶得弄。來臨床走一圈,主要是省得段科長絮叨。」
「看到不對的事情總是要說一說吧。」楚知希堅持道,「該規範一點的還是要規範一點,要不然說不定哪天就出了問題。」
「剛才的患者我看就有問題。」
「嗯?」
「你注意到沒有,在留觀室裏面,患者家屬人群外面,站着兩個人,穿的和他們不一樣。」吳冕說道。
「沒有啊,那是隔壁床的家屬吧。」
「留觀室就一個患者。」吳冕面無表情說道。
「……」楚知希吐了一下舌頭。吳冕說的,她沒有注意到,只看見一群患者家屬亂糟糟的在那哭。
「跟我沒什麼關係,站在一邊看熱鬧就是了。」吳冕道,「基層醫院,管的多了會被人說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哥哥,別這樣麼。」楚知希道,「你可是醫務科……副科長啊,好大的官。」
說着,楚知希抱着吳冕的胳膊笑出來。吳冕把她的手甩開,小聲說道,「在醫院,你穿着白服。」
聲音略有點嚴厲,楚知希嘟着嘴,跟在吳冕身後。
吳冕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走進「機關樓」。
樓上有人在打孩子,孩子聲嘶力竭的哭着;樓道里有一桌麻將,幾個老人在磨手指頭;樓下傳來煙火氣,估計是臨街的飯店早餐還沒收攤。
這一切對吳冕來說,都是那麼的陌生而又紅塵味兒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