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洵兄你變了(1 / 1)
陸洵回頭看過去時,卻見是周顯文。
這位就是屬於他和嚴駿、裴易這樣的人,根本就融合不進去的存在。
周家歷代官宦,祖上出過一位「法相」級真正的仙人,最高做過兩千石高官,雖說後來子孫不繼,很快就衰落了,畢竟也闊過,到他祖父那一輩,也還做過一任縣令,好像是牽涉進什麼事情,罷了官,從此未再復起。
說一句仕宦之家,是當得起的。
這樣出身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瞧得上陸洵他們這樣捕快、賣油郎、鞋匠之類的家庭出身。
人家有自己的圈子。
非富即貴。
正常情況下,雖說是同窗,可是讓周顯文這種人嘲諷幾句,如陸洵嚴駿等人,甚至是根本就不敢還嘴的——還嘴幹嘛?吵,你沒人家人多勢力大。打,你敢嗎?且不說這傢伙據說已經快要「點星」了,想打都打不過,就算打得過,你打了他一頓,他家裏是沒人的?到時怎生了局?
沒得給家裏惹禍罷了!
沒等陸洵反應過來,裴易已經主動開口搭話,卻是笑着說:「和洵兄我等,不過附驥尾後而已,豈敢同周兄作比?」
慫得特別快。
這就是嚴駿看不上裴易的地方了。
腰太軟,沒風骨,沒逼格。
不過不得不說,他這一打岔,周顯文身後傳來一陣會意的輕笑——雖然還是被人嘲諷了,但陸洵這邊好歹就顯得不那麼難堪了些。
這個時候,他倒是沒有如之前在書院裏時被人嘲諷之後那樣,低頭不語而過,反倒是嘻嘻一笑,言談自若,「那是!我等野草之輩,怎比周兄這樣謝家寶樹?待會兒我也試着寫一寫,做首詩,反正取的是個恭賀之意,想來就算寫了歪詩,郭大官人並郭兄昆仲,都是雅量高致之人,也不會嘲笑我的!」
周顯文臉上本來掛着嘲諷的冷笑,聽到這句話,臉上笑容一收,臉色頓時有些難看起來——如果說人家郭家兄弟雅量高致,因此不會嘲笑的話,那自己同身後發笑的這些人,既然嘲笑了,就是沒有雅量、不高致唄?
倒是沒有料到,這木頭棒子一般的陸洵,何時竟變得那麼會鬥嘴了?
此時裴易也聽出不對,趕緊伸手扯了扯陸洵,滿臉賠笑地正要說話,卻聽見身後郭芬郭伯德已經開口,笑道:「少年當負意氣,看着你們這些少年郎意氣風發,真是叫人羨慕啊!不過倒不必非得作詩,諸位的心意,寒家心領就是了!」
他這一開口,眾人都連連表示作詩還是要的,他又推讓幾句,擋不住大家熱情,也就算是答應下來,道了謝。
於是,剛才的一點口角之爭,頓時就給岔過去了。
今天畢竟是在人家家裏,大家又是來吃人家的酒席,還是為了給郭芳作賀,不給誰面子也不好不給他兄弟面子。
就連周顯文,雖然狠狠地瞪了陸洵兩眼,卻也不好再發作了。
於是陸洵與嚴駿、裴易三人組,很快就退到角落裏,坐等開席。
走過那周顯文身邊時,陸洵笑嘻嘻的,還拱了拱手,裴易倒是賠着笑,一副討饒的表情。
「兩位老兄,改天等我有錢了,也蓋這麼一處大花廳,到時請你們去喝酒,包你們不須看任何人的臉色!」
陸洵是笑嘻嘻的,渾若無事一般,一點都不像他過去在書院裏時的做派,也不知是不是被勒令退學這件事,對他的刺激與打擊,實在是太大了,甚而都開始這般自暴自棄了——但這個時候,平白惹出這樣一番變故來,作為他的好朋友,嚴駿和裴易的心裏,卻都並不輕鬆。
嚴駿板着臉,微微低頭,不接話。
裴易卻是嘆了口氣,「洵兄,何必如此啊!你我心堅如鐵,叫他說兩句,又有何傷?你這般一爭執,非要強爭那一句口角意氣,以後卻是難過!」
陸洵笑嘻嘻,「不難過,不難過。待會兒兩位老兄且安坐,看我破敵!」
裴易無語,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看着陸洵。
他也詫異,這洵兄往日裏最是低調謹慎,怎麼幾日不見,性情變化如此之大?
這個時候,嚴駿忽然開口,道:「這般說來,倒是我等的錯了!唉,早知如此,便不該去尋陸兄,平白受了人一番嘲諷,以後也是麻煩!」
陸洵笑嘻嘻,「不麻煩,不麻煩。」
這次兩人同時看他,都一臉無奈。
頓了頓,裴易先出了個主意,「雖說作詩,到底是為了慶賀之意,如洵兄方才所言,取的是個喜慶,哪怕胡亂寫上幾句,主人家也是不會在意的,如此一來,也好暫時堵了那周顯文之口。嚴兄素有才氣,倒是不怕,我與洵兄卻要退在一箭之外,不如現在就趕緊準備起來,如何?」
嚴駿點頭,「此言甚當!我也想想,提前準備一番。」
陸洵居然還是笑嘻嘻,「那你們想,我不說話了,免得打斷二位思緒。」說完了,他竟起身,一臉好奇地在人家這盡顯奢華的大花廳里轉悠起來。
桌子椅子呀,花盆花架呀,裝修吊頂啊,諸如此類,人家郭家這大花廳,建設也好裝修也罷,都絕對是古風建築的豪奢之作,擱現代社會,就算你建得起那麼大的房子,怕是也未必有錢做那麼精緻的裝修。
連頭頂那些吉祥如意的彩繪,都做得筆畫精緻。
顯然不是一般匠人的手筆。
土包子進了城,本就該眼花繚亂,這麼好的機會,還不得好好觀摩觀摩?
另外,今天的情形似乎也有點不對。
初來乍到時,覺得今天郭家真是熱鬧,能見到名聲在外的郭芬郭大官人,當面見識這個年代大富豪的風度,也算一點收穫。
尤其他明明年齡不算大,估計也就二十五六歲上下,頂天了不超過三十,卻故作一派老成姿態,說話辦事固然穩健之極,但是……他倆的老爹呢?
記憶里,這似乎是個空白?
郭家這番家業,可不是郭芬郭芳兄弟倆開創的,他倆連二代都算不上,應該是四代五代之類的,但是,既沒聽說過他倆的老爹死了,卻也好久都沒聽說過他的動向了。郭家不管有什麼事,都是郭芬出面。
甚至,仔細的深挖原主留下的記憶,郭芬應該是不到二十歲就開始掌家了。從那時候起,鄴城裏就開始到處有了他遮奢的軼事,他老爹倒是逐漸消失了。
而且他一介商賈,雖說是大商賈,但說話那種文縐縐的感覺,依然多多少少顯得有些怪異,似乎就是要刻意地拗出這麼一個姿態來一般。
再有,這郭家老二才剛十七歲,就已經點亮了第二處星宮,在絕大多數人家裏,自然都是值得大大慶賀的一件事,郭家大擺筵席,自是應當。
但是,郭芳的同窗們,固然是重要的客人,卻也不值得讓你堂堂郭大官人,在這裏坐着應酬那麼長時間吧?
身為大人物,難道不是應該過來打個招呼就可以了麼?
你郭家可是大商人呀!
不獨產業極大,在鄴城,乃至在魏郡,這「郭大官人」可都是響噹噹的名號,今天這麼重要這麼喜慶的日子,難道就沒有什麼更重要的客人來?
嘖,有意思。
陸洵在這花廳里一邊瞎轉悠,一邊到處打量,越看越覺得有意思。
當然,這個時候,被丟在角落裏的嚴駿和裴易看着他的樣子,卻是覺得很無奈的——在人家家裏這麼轉悠着看,實在有些丟人!
但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今日再見的這位陸洵,給他們的感覺,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們三個人都沒有怎麼注意到的是,就在這花廳之內,那周顯文雖然貌似在與身邊的人閒談,一副言笑自若的樣子,目光卻時不時就會忽然找到在花廳里瞎轉悠的陸洵身上,狠狠地剜上一眼。
目帶怨毒。
剛才的事情,讓他覺得很丟人。
本來他今天的心情就不太好,現在覺得更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