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寧靜之夜(1 / 1)
第375章 寧靜之夜
小禾眼中霧氣消散,清澈剔透,像是湖水,慕師靖不設防地墜了進去。
樂聲飄遠,婚裙燙得像火,慕師靖感受着壓在手上的分量,眼眸盈上了淚光。
「哭什麼?」小禾問。
「我都藏起來了,你還要來尋我給你做伴娘,太過分了。」慕師靖淡咬紅唇,委屈道。
小禾怔住。
慕師靖卻是抿了抿唇,幽幽盯着她。
小禾這才反應過來,她是在給自己找台階下。
小禾會意,她挽起了慕師靖的手,將她往房間裏拽,說:「是啊,請你當伴娘的,出於姐妹情誼,慕姐姐會答應的吧?」
「嗯,我慕師靖向來是義薄雲天之人。」慕師靖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說。
「好,不管是我,還是以後的楚楚、師尊成親,都找伱當伴娘,好不好呀?」小禾笑眯眯地問。
「哎,巫幼禾,你別得寸進尺!」慕師靖又捏緊了拳頭。
「這麼凶幹嘛,你又打不過我。」小禾吐了吐舌頭。
「……」
慕師靖冷哼一聲,淡淡道:「巫幼禾,你知道我以前是什麼身份嗎,你知道你是在和誰說話嗎?」
「什麼身份?」小禾的確不知道。
「我可是龍王!」慕師靖雙臂抱熊,眼神銳利如劍。
小禾笑得前仰後合,道:「這後宮可真是臥虎藏龍呢。」
「臥虎藏龍……」
慕師靖不太認可了這個說法,問:「龍王是我,臥虎是哪位?」
「臥虎……」
小禾薄唇輕抿,雪發一甩,淡聲道:「你不需要知道。」
慕師靖打量着她,神色古怪。
「好了,別鬧了,楚貴妃在前面等我們呢。」小禾拉起慕師靖的手,向前走去。
楚映嬋立在一片枯林外,不知等待了多久。
向來喜愛穿白裙的她,今日披上了紅綢緞金刺繡的衣裳,衣裳裁剪合體,將她的身段曲線勾勒曼妙,暮城的暮光籠罩着她,更添風韻。
楚映嬋站在那裏,對着她們嫣然一笑。
微笑時,身旁凋盡的樹上,似乎一下開滿了緋紅桃花。
「你也是來當伴娘的?」慕師靖隨口問。
「伴娘?」楚映嬋愣了會兒,明白她在打趣,淺淺笑道:「我還需要扮嗎?」
慕師靖一下子想起了九明谷時,她被逼着喊楚映嬋娘親的往事。
荒誕與曖昧浮上心頭,禁忌感刺激着心跳加快,她無法雲淡風輕地藏住心事,楚仙子冰雪聰明,一下就將她的心事瞧得一清二楚。
小禾並不知道九明谷的事,露出疑惑之色。
慕師靖生怕小禾追問,連忙挽着她的手,生硬地扯起了別的事:
「小禾今天怎麼穿這麼漂亮?」
「……」
小禾看着強顏歡笑的慕姐姐,更好奇九明谷里,這幫人到底發生了何等酒池肉林的故事。
「我平時不漂亮嗎?」小禾冷冷反問。
「啊?」
慕師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片刻後惱羞成怒:「這些問題你拷問林守溪去,與我較什麼勁?」
「慕美人真可愛啊。」小禾笑個不停。
「你才美人,你才可愛!」慕師靖回譏。
小禾卻坦然點頭。
慕師靖生悶氣,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地牢時被她拿捏的死死的小丫頭怎麼就騎到自己頭上作威作福了呢?嗯……一定是因為自己太聰明了,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慕師靖想到這裏,氣也消了不少,又問:「對了,如果我們一同成親的話,到時候誰去洞房呀?」
「這不是你需要關心的問題。」小禾說。
「為什麼?」慕師靖問。
「因為你們都是我的後宮,我想臨幸誰就臨幸誰。」小禾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做不了主。」
慕師靖香腮微鼓,心想你這丫頭現在再囂張,憑你這嬌小的身子板,真到了洞房的戰場上,恐怕連楚楚都不如!
楚映嬋走在她們身邊,氣質端莊,唇角噙笑,她聽着她們的交談,也問:「林守溪的傷勢才剛剛好轉,小禾為何這般急着要將這場婚禮辦起來呢?」
「時不我待。」小禾莞爾,言簡意賅。
楚映嬋聞言,深有體悟。這些年發生了太多的變故,有些事,總歸是要早點塵埃落定的好,至少不落遺憾。
而且,她們不知道的是,小禾對於這場婚禮,事實上是籌謀已久的。
慕師靖在賞月偷閒時,她在偷偷策劃婚禮,楚映嬋在對鏡梳妝時,她在偷偷策劃婚禮,林守溪在打坐修行時,她還在偷偷策劃婚禮。
這場婚禮是她的殫精竭慮之作,在還沒開始之前,小禾就將它列為了生涯的十大得意之作之一。
「這會是一場別開生面的婚禮哦。」小禾神秘兮兮地說。
聽到她這麼說,慕師靖不免有些擔心。
少女們穿着傳統的婚服,手牽着手走過鋪着紅毯的道路,兩側的樂手同樣拿着傳統的樂器,看不出別開生面在哪裏。
這裏遠離神山,沒有親朋好友來參加,她們手牽着手,皆不覺孤獨。
道路的盡頭有一扇門。
林守溪站在門前,不知等了她們多久。
慕師靖見到了他,俏臉微紅,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你是來做什麼的呀?」
小禾與楚映嬋聽了,都愣住了,心想他當然是來成親的啊,還能是幹嘛的?
慕師靖也被自己問住了,空氣稍凝。
「我是來娶你們的。」林守溪說。
「你可真是艷福不淺呢。」慕師靖陰陽怪氣道。
林守溪推開了前面的門。
天地一靜。
仿佛閘門傾倒,光如水一樣瀉了下來,夜色里,琉璃世界璨然盛開。
……
……
司暮雪從夢中驚醒。
她悚然驚起,胸脯起伏,九條雪白狐尾因痙攣而緊緊收束在一起。
這半年來,她經常會做噩夢。
前半年的噩夢多與林守溪有關。
那時她經常會夢到自己身處王殿之中,讓林守溪揪着尾巴萬般調教,哀吟婉轉地喊着『陛下』,不知是在對他乞饒,還是在向皇帝呼救。
這樣的夢不斷加深着她對於林守溪的仇恨,這種仇恨在皇帝新生的前夜達到頂峰,然後……灰飛煙滅。
皇帝披上黃衣,於暴雨中展露出臃腫觸手的那刻,她才真正明白,再堅固的信仰也可以坍塌,再深仇大恨的敵人也可以結盟。
之後,哪怕皇帝身死,她的噩夢也沒有停止過。
夢裏,皇帝的琉璃瞳一遍遍在夜色中浮現,緊緊地盯着她,皇帝嘴唇不動,她卻能聽到她的心聲:背叛者沒有善終,要麼最悽慘地死去,要麼最痛苦地活着。
仿佛喉嚨被扼,窒息感湧上來,令她驚醒。
這樣的夢她不知做了多少遍。
司暮雪倦怠地從榻上起身。
瓷磚宛若夜色的水面,幽幽地倒映她的影,她嬌小的身軀搖曳着,紅髮雪尾,傾國傾城。
她看着窗畔抽芽的梨樹枝條,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春天來了。
她決定找點事情做,沖淡皇帝在她心中殘留的陰影。
司暮雪開始行走世間。
綠林水寨,她從山賊強盜的手上救下了初出茅廬的小俠女,荒村野店,她從黑心店鋪的手下救下了不諳世事的小俠女,穿山越壑,她從邪道宗教手中救下了誤入魔窟的小俠女……
一路行俠仗義,紅髮魔女威名傳遍天下,令賊人聞風喪膽。
今夜,司暮雪恰來到長安城外。
長安燈火繁華。
她坐在山崖上,極目遠眺,沁涼夜風灌滿裙袍,她在清風吹拂下沉沉地睡去,希冀今夜可以做個好夢。
事與願違。
夢裏,她見到了司暮煙。
司暮煙跪在地上,身披鐐銬,鐵鏈穿骨,慘不忍睹,她直勾勾地盯着司暮雪,盯得她心中發毛。
「叛徒。」
司暮煙緩慢地吐出兩個字,嘴角血液黏稠,語氣恨之入骨。
司暮雪悚然睜眼。
夜風刺骨。
她獨自一人靜坐許久。
她漸漸明白。
林守溪與皇帝都是假象。
她真正的心障只有一道。
——司暮煙。
在她前往死城的那刻起,她就徹底與姐姐走上截然相反的道路了。
但她還不知道,她該如何面對姐姐。
是該回到那個世界,破除最後的心障了。
……
……
慕師靖像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婚禮殿堂。
她在神山印璽中見過婚樓,囍字剪花、大紅燈籠、鳳冠霞帔、紅燭玉錦……這是傳統的婚樓,寓意美好,但眼前……
第一印象是燈光,鋪天蓋地的各色燈光,它們佈置在一切可能之處,巨大、明亮、閃爍,五顏六色,幾乎要讓人目盲。
這些燈由熒光晶石製成,是尹檀的作品之一,沒想到被小禾大量用在了這裏。
隨着他們的走入,樂曲聲嘹亮起來。
聲音是從一個個金屬喇叭里發出來的,機械人偶們吹奏曲樂,樂聲整齊。
兩側擺放着許多寶相莊嚴的鐵線大佛,大佛姿態各異,五光十色,又都扛着長槍短炮,對準天空,火焰從鐵筒中噴薄而出,數以萬計的金砂拖曳着白色的煙跡,呼嘯着升上夜空,齊齊炸開,將整片夜色盡數填滿。
光芒如海的一幕喚起了慕師靖心底的恐懼。
她又想起來了。
亮如白晝的爆炸里,林守溪擋在她的面前,骨節分明的手穿越光幕,伸向她。
恐懼夢魘般降臨,慕師靖發瘋似地鑽入林守溪的懷中,不敢再看滿天的煙火。煙花聲歇後,慕師靖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驚懼未消的她嬌軀如溺水得救之人般不斷起伏。
這一次,沒有人譏笑她的膽小,小禾與楚映嬋都假裝沒看到這幕,仰頭欣賞煙花。
這些煙花不是真正煙花,它們是一條條散開的光帶,它們在夜空中游曳,仿佛供於觀賞的海魚。
「這些都是什麼佛啊……」慕師靖看着長槍短炮,五光十色的大佛,慨嘆。
「未來佛。」
小禾神秘微笑,說:「前面還有好玩的東西呢。」
前方有一片劍冢。
劍冢中斜插着劍柄無數,看似平平無奇,當小禾靠近後,劍柄紛紛亮起光束,光束沖天而起,相互交錯,美輪美奐——這是真正的沖霄劍氣。
「漂亮吧。」小禾炫耀。
劍冢之後,有一個巨型的機械人,小禾打了個響指,齒輪轉動,牽一髮動全身。
機械人的瞳孔亮起白光,白光恰好聚在他們的頭頂,獨獨將四位少年少女照亮。光柱里,一隻只真氣為核,齒輪牽動的浮游甲蟲從上方成群結隊地掠過,灑下無數花瓣。
「看上面。」小禾說。
紛飛的花影里,四人抬頭望去。
殿堂的上方是空的,可以看到星河,大殿的頂部有鏤空的設計,一根根燈柱橫斜其中,交替閃爍。站在特定的角度,那些曲折的燈柱恰好與諸多星座一一對應。
自人類智慧開啟之後,人們對於天上的星空就懷抱着崇高的敬畏,許多人覺得,星空是對凡人命運的隱喻,每個人都擁有對應的星座,一生的軌跡都被它深深影響。
「你們相信星辰座次的學說嗎?」小禾問大家。
「當然不相信。」
慕師靖斬釘截鐵地回答:「我是十月末,對應蒼穹古蠍的星辰座次,我們這個座次的人大都道心堅定,只相信自己,不迷信命運。」
「……」
小禾無言以對。
楚映嬋沉默片刻,也說:「小師妹真是複雜哎。」
繼續向前。
一塊大紅的幕布落下,後面黑漆漆一片。
「這又是……」
慕師靖已經放棄去思考小禾會弄出什麼神奇造物了。
林守溪卻是明白了什麼,他走向前方,前方有一個火炬,他掐訣,點燃了其中一根火炬。
「你們也一起。」林守溪說。
四人陸續將火炬點燃。
火炬同時亮起,匯聚成一道紅色的光流,向上衝去,紅色的光流走過曲折二筆直的路徑,抵達終點之後,眾人定睛一瞧,那赫然是一個巨型的『囍』字。
至此,這婚殿之行徹底結束。
一縷縷的煙花兀自在天空中漂泊。
眼前的『囍』字火光通明。
望着這異於常俗的婚宴,林守溪的心中生出了一絲感動。
「你們覺得如何?」
小禾背過身來,眼眸明亮,像是在邀功。
林守溪雖然感動,但很顯然,慕師靖與楚映嬋皆不太買賬,她們是在傳統而肅穆的家庭里成長起來的,從未想像過,婚宴竟還能以這樣的形式進行,她們一時還未能完全接受。
「這場婚姻……我恐怕三生三世也忘不了。」楚映嬋柔柔微笑。
「領先神山至少三千年。」慕師靖豎起大拇指。
小禾看向林守溪。
「我很喜歡,說不出來的喜歡。」林守溪真誠地說。
小禾這才安下心來,她說:「也不用只誇我一個人,二師姐也幫了我不少的。」
「那……洞房呢?」慕師靖直切正題。
「跟我來。」
小禾領着他們繼續向前。
河流暗伏於夜色,從廣漠深處潺潺淌來,像是蠶啃食桑葉的聲音。
「這就是洞房了。」小禾指着靠近河岸的綠洲,說。
林守溪看向前方。
川流不息,風吹草動,天地間別無裝飾,唯有天地本身。
「小禾佈置婚樓之時,是不是把錢都花完了?」慕師靖問。
「這是返璞歸真。」林守溪說。
「哼,你就護着她吧。」慕師靖不悅。
「慕姐姐不喜歡嗎?」小禾問。
「喜歡……喜歡的。俗話說,龍戰於野,本龍王最喜歡在野外戰鬥了!」慕師靖直接傾下身去,徐徐躺下,面朝星空。
楚映嬋也優雅地坐在地上,她看向小禾,問:「小禾陛下今晚打算臨幸誰呢?」
「林守溪!」小禾的回答讓人毫不意外。
楚映嬋與慕師靖豈會遂她的願?
她們可不能讓小禾當着面這般欺負,兩位小仙子當場造反,一時後宮起火,鬧成一團,美其名曰鬧洞房。小禾勢單力薄,鎮壓不住,最終,還是林守溪出手,將這三個鬧個不停的小仙子收拾了一頓,她們這才乖乖安靜下來。
但林守溪只有一人,不能一氣化三清,所以也沒有辦法在這個洞房之夜做到一碗水端平,於是,他只是與她們睡在一起,沒做更多的事。
風一遍遍漫過身體。
冬去春來,時節流逝,四人躺在荒外,又像是躺在玄妙的時間河流里。
不知是不是心有靈犀,林守溪睜開眼時,小禾也恰好睜眼。
一雙眼眸在黑暗中對視,仿佛稍一凝神,就可以將彼此的心一覽無遺。
「你真的喜歡這場婚宴嗎?」小禾輕聲問。
很顯然,她依舊不太自信。
「千真萬確的喜歡。」
林守溪問:「小禾是怎麼想到辦這麼一場婚宴的?」
「靈根,是預見之靈根,我在靈根中驚鴻一瞥過類似的畫面,覺得很美,便模仿着做了……但與我記憶中的畫面還是相去甚遠。」小禾低聲到。
「預見靈根……」
林守溪的思緒同樣飄遠。
「是不是很荒誕?」小禾問。
「很浪漫。」林守溪說。
小禾相信他是真心的。
她不再多問。
她躺在大地上,望着光怪陸離的星空。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星空中有雙眼眸,正遙遙地望着她。
……
不是錯覺。
透過層層蒼穹,一雙眼睛真真切切地與小禾對視着。
那是一雙琉璃瞳,與皇帝的琉璃瞳很像,它們同樣美如夢幻,卻是要淡上一些。
這是一位女子。
她立在未知的蒼穹上,向下俯瞰的眼神沒有邊界,像是能覆蓋整片大地。
她的身後,無邊無垠的霧氣變幻繚繞,飄渺莫測,霧氣里,一尊又一尊的石柱之座載沉載浮,石座之上,曾經坐着一位位君王,祂們皆是她的故友,如今,這些古老的王座也瀕臨分崩離析,上面的君王更是不知去往了何處。
女子露出了哀傷的笑。
這裏沒有清晨也沒有夜晚,只有黃昏。
永恆的黃昏是她搖曳的裙擺。
「這是最後的寧靜之夜。」她說。
……
清晨。
安靜異常。
是尹檀叫醒了他們。
「怎麼了?」
林守溪發現,今日師姐的臉上透着少有的嚴肅。
「暮城出事了。」尹檀說。
「出事?」
三位少女同樣大驚,異口同聲問:「出什麼事了?」
尹檀嘆了口氣,說:「準確地說,是整個西疆都出事了。」
在眾人的震驚與疑惑中。
尹檀伸出手指,指向了某個方向。
「看那邊。」尹檀說。
少年少女們循聲望去,瞳孔驟縮。
眾人終於明白,為何今日清晨如此安靜了。
一夜之間,長河的水位下降驚人,並且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
這條長河。
這條從無界雪山奔涌而來的西疆母親河,正在以詭異的速度乾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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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寧靜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