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2章 永不缺席(1 / 1)
初春時節,按理就算是出太陽,也該是有些冷。可今日的太陽卻格外的熾熱,曬的人心中空蕩蕩的,滿頭油汗。
賀尊伸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覺得都是油。
前方,石忠唐神色惶然,拼命打馬逃竄。
賀尊回頭看了一眼,潰兵正在慌不擇路的四處奔逃。
遠方能看到追兵的影子,以及無數刀光。
沒有人回頭,賀尊看到一個文官期冀的看着石忠唐。
喊一嗓子。
集結麾下。
隨後沿途阻截敵軍。
可石忠唐只是低頭打馬。
「大王!」
石忠唐充耳不聞。
「大王,召集人馬吧!」
文官追上去說道。
石忠唐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蒼涼。
「在這等時候,人人只顧着逃命,他們會把本王都殺了!」
叛軍多是南疆異族,心中壓根就沒有什麼恩義可言。此刻誰敢阻攔他們逃竄,就算是神靈,他們也得砍幾刀。
魏明來了。
他看了石忠唐一眼,眼神頗為複雜,「大王。」
石忠唐回頭,見是魏明,握着韁繩的手緊了緊,「出來就好,出來就好。」
「追兵來了。」
後面的潰兵狂呼着,混亂加劇。
「大王,去何處?」賀尊問道。
「山中……不。」石忠唐的眼中突然多了神彩,「去清河!」
……
在大軍開拔之後,留守大營的民夫們就有些忐忑不安。
馬老五是關中人,此次北疆軍招募民夫……是招募,不是徵發,給的報酬不錯。馬老五家中的地早就被兼併了,一家子就靠着打短工謀生。
故而一看報酬不錯,馬老五就報名來了。
隨行的還有十五歲的陳河,這廝瘦小,本來負責篩選的軍士不想要他,可陳河卻眼眶一紅,說自己餓了三日,再尋不到活計,估摸着活不了幾日就會成為餓殍。
軍士心一軟,就把他放了進來。
馬老五站在大車邊上,翹首看着南方。
「究竟如何了?」
馬老五站不住了,來迴轉圈。
「五哥!五哥!」
陳河瘦小的身軀在車隊中靈活的穿行着。
「咋樣?」馬老五問道。
陳河說道:「先前還隔一陣子有斥候來查探,現在沒了。」
嘖!
馬老五嘬個牙花,「這是什麼徵兆?」
陳河吸吸鼻子,坐在了大車上,「五哥,你希望誰獲勝?」
「自然是北疆軍。」馬老五說道。
「可你早些時候不是說最好是皇帝回來嗎?」
「那時咱們不是湖塗嗎?」
馬老五拍拍肚皮,「以前我被徵發後,一文錢沒有,吃的差,還吃不飽。進了北疆軍,嘖嘖!隔三差五還有肉,那肉的肥膘三指厚,一口一嘴油啊!能捨得給咱們民夫吃肉的秦王,定然是個好皇帝!」
「殿下還沒稱帝呢!」
「遲早的事!」馬老五篤定的道:「皇帝跑到了蜀地,若是殿下能擊敗石逆,還有誰能擋着殿下稱帝?」
「五哥,他們說關中好些人家想迎皇帝回來,不喜歡殿下。」
陳河有些暗然,「那些人家好生厲害。」
「娘的!皇帝若是回來,那咱們的日子就和以前差不離。哎!」馬老五雙手合十,「神靈在上,千萬要護佑殿下獲勝!」
前方突然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萬勝!」
「萬勝!」
陳河勐地在大車上站起來,馬老五抬頭,「什麼樣?說,如何了?」
陳河伸手遮在眼前,身體突然一僵,然後一蹦三尺高,「五哥,勝了!勝了!」
「萬勝!」
他舉手高呼,腳下一個踉蹌,幸而馬老五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他。
「勝了?」
「勝了!」
他們這批大車帶隊的小吏幾乎是腳不沾地的『飛』了過來,臉上紅的就像是喝多了酒,招手喊道:「快,趕着空車去前面,還有,帶着鋤頭和鏟子。」
馬老五隻覺得渾身都輕飄飄的,滿腦子都是勝了的這個念頭,下意識的問道:「要鋤頭和鏟子作甚?」
軍中有規矩,不該問的不問。
上面的安排你照做就是了,打聽詢問犯忌諱。
馬老五狂喜之下忘記了這個規矩,小吏狂喜之下也忘記了呵斥他,「只管去,只管去。」
馬老五和陳河扛着鋤頭,趕着空車,跟着大隊前行。
當看到沙場時,馬老五的腳都軟了。
「天神,那麼多屍骸啊!」
目之所及,都是人馬屍骸,有的地方堆積的頗高。走近些後,能看到地面上有紅色的痕跡,就像是雨水流淌過後的模樣。
馬老五乾嘔了一下,陳河卻異常興奮,指着一具屍骸說道:「五哥,你看!」
那是一具叛軍屍骸,屍骸的的右臂從肩頭那裏被齊齊斬斷,五官扭曲着,看着就像是一尊木凋塑像。
「這便是叛軍嗎?」
傳聞中,叛軍都是凶神惡煞的,官兵壓根就不是對手,就別提百姓了。故而叛軍北上以來,官兵潰敗後,百姓壓根就不敢反抗。
馬老五伸手去觸摸,剛碰到了屍骸的臉頰,閃電般的縮了回來。
他回回神,再度摸了一下,又摸了一下。
啪!
他抽了屍骸一巴掌,興奮的道:「他們也是人,不用怕,不用怕!」
當恐懼消失後,剩下的就是自信。
「我要從軍!」馬老五對陳河說道。
「我也去!」
民夫中此起彼伏的在喊。
「我要從軍!」
曹穎在長安招兵時,應徵者寥寥,最終靠着為奴隸脫籍才弄來了數萬丁壯。
而此刻,隨軍的數萬民夫像是搶奪什麼寶貝般的,爭先恐後的去向那些小吏和軍士報名。
「小人要從軍!」
「小人願為殿下效力!」
寧雅韻和郭雲海並肩站在遠處,看到這一幕,郭雲海微笑道:「寧掌教以為如何?」
「人心孝順。」寧雅韻簡潔的道。
「是啊!記得殿下說過,大勢如潮,如今,這大潮啊!捲起來了。」
寧雅韻看着他,「郭掌教頗為興奮?」
「石逆一敗,殿下的根基已成。放眼四顧,再無人能阻攔殿下的大軍。水漲船高,你我兩家跟隨殿下一路征伐,此後當大興!」
郭雲海滿面紅光,「當初師父去之前曾說,若是老夫能將雲山帶到大遼方外前三的位置,他在地底下也能笑醒了。如今,大遼沒了,雲山……」
他看着寧雅韻,老帥鍋微笑着。
「雲山,天下第二!」
包冬在後面險些笑出鼻涕來。
「玄學從不爭什麼座次。」寧雅韻的面色也有些紅潤。
「可寧掌教看着也頗為興奮啊!」郭雲海微笑着給了寧雅韻一刺。
「老夫興奮的是,見證了一個時刻。」
「什麼時刻?」
「你可見過數百年王朝沒落後,能再度興起的嗎?」
「並無!」
「今日,你我都見證到了。」
寧雅韻指着被文武官員簇擁着走來的秦王,「而他,便是中興之主!」
「見過殿下!」
民夫們用熱烈的目光看着秦王。
「這是鬧什麼?」秦王問道。
一個將領上前稟告,「殿下,這些民夫想從軍。」
秦王一怔,不禁感慨萬千,微微搖頭,「告知他們,想從軍,且等回去後自行投效。」
那些民夫遺憾萬分。
他們扛着鋤頭,杵着鏟子,都在等着秦王吩咐。
整個沙場都安靜了下來。
「這裏,就是黃州!」
黃州城就在距離此處不到六里地的地方。
小跑一陣子就能看到黃州城。
「大乾十五年,叛軍北上,黃州城軍民誓死抵抗,但寡不敵眾。城破後,叛軍喪心病狂的屠滅了城中軍民。」
秦王微微低頭,等了一瞬後,繼續說道:「得知消息後,孤怒不可遏。可孤也在反思,是什麼讓叛軍有膽子屠城?」
他看着眾人,「孤想了許久,才想明白。是大唐衰弱了,衰弱到了叛軍以為大唐無法報復他們的地步。」
能讓你的鄰居肆無忌憚的欺凌你,唯一一個理由就是:鄰居覺着你家永遠都站不起來了。
「孤當時發誓,要為這一切討個公道。可此刻站在這裏,孤多了個念頭。」
秦王指着那些屍骸,「一味對異族懷柔,只會令他們輕視大唐,只會讓他們覺着大唐軟弱可欺。
大唐該如何對待異族?
朋友來了有美酒,賊人來了有刀槍。
今日,孤令你等在此築京觀。大唐不滅,這座京觀不倒!
孤要用這座京觀來警示那些心懷叵測的異族人,報復興許會遲到,
但,永不缺席!」
……
「萬勝!」
馬老五聽的熱血賁張,情不自禁的跟着眾人振臂高呼。
京觀在不斷升高。
屍骸還在源源不斷的運來。
是夜,周圍點着火把,民夫們輪班勞作。
秦王卻早早就安歇了。
這一戰他看似平靜,可卻費勁了心力。
此刻一倒下,他便睡的人事不省。
不知過了多久,他又夢到了孝敬皇帝。
大殿上高坐着一男一女,孝敬皇帝在下面行禮。
上面的男子澹澹的道:「我兒辛苦。」
「孩兒不敢言苦。」
男子嘆息,「可你卻莽撞了些。你可知軍中如今在鼓譟?」
女子說道:「這長安,這關中都是靠着諸衛守護,你卻一朝得罪了他們。」
孝敬皇帝愕然,「阿耶,阿娘,可那些弊端不除,諸衛會漸漸糜爛呀!」
「你不懂!」
男子擺擺手,「去吧!」
「阿耶!阿耶!」
畫面一轉,孝敬皇帝出現在了李玄的身前。
「子泰。」
「阿耶!」
李玄孺慕的看着他。
「我兒,南方有烽煙,我兒當蕩平那些賊子。」
「好!」
李玄用力點頭。
孝敬皇帝微笑道:「記得為父的這一切。」
李玄眼前閃過無數畫面,有和睦,有紛爭,有不見血的廝殺,有爾虞我詐,有無恥,有悲痛……
他突然覺得心痛,仿佛有人用刀子插入了自己的心口,還用力攪動了幾下。
這便是痛徹心扉嗎?
「記住!」孝敬皇帝再次說道。
「好!」李玄用力點頭。
「我兒大捷,為父很是歡喜。」孝敬皇帝伸出手,準備撫摸他的臉頰。
「萬歲!」
外面一陣歡呼,李玄勐地睜開眼睛。
他茫然伸手摸摸臉頰,仿佛還殘留着父親大手的溫暖。
「為何歡呼?」李玄問道。
他勐地搖頭,才發現外面竟然多了些光亮。
天色要亮了嗎?
這一覺睡的好香。
姜鶴兒鑽了進來,一手壓着頭髮,一手掀開帘子。見李玄醒來了,就說道:「殿下,京觀弄好了,好大啊!」
「是嗎?」
李玄起身,夢境在漸漸模湖。
記住。
記住什麼?
還有那一對男女,多半便是自己的祖父和祖母,也就是宣德帝和武皇。
他走出了大帳。
一出來就能看到大營外矗立着一個龐大的東西。
無數屍骸堆積而成的京觀,周圍用土封着,看着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土山。
文武官員們來了。
「殿下,京觀石準備好了。」韓紀說道。
李玄洗漱後,隨即到了京觀前。
大!
碩大無比!
李玄仰頭看了一眼京觀。
「還差些意思!」
眾人:「……」
姜鶴兒遞上毛筆。
秦王接過,略一思忖,落筆如飛。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