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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行高於人,眾必非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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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圍困真定的清軍最終還是成功的撤走了,賀人龍和曹變蛟兩人帶領騎兵,沒有能夠將他們全部都留下。

    清軍現在的護軍營是由原先的各牛錄之中白甲兵編練而成,他們身披重甲,手持利刃,帶強弓、執重箭,乘雙馬,馬亦披甲。

    能夠成為白甲兵,無一不是從屍山血海之中殺將出來,沒有任何一人是易於之輩。

    無論是步戰衝鋒陷陣,還是騎戰迂迴輾轉,技藝都屬上等。

    賀人龍和曹變蛟兩人麾下統領的騎兵雖然也善戰,但是和其相比仍然是相形見拙。

    而且清軍之中除去甲騎護軍之外,人人乘馬,也通曉騎戰,只是在作戰之時很多時候步行作戰。

    原先清軍在騎兵上的短板也隨着時間也在逐漸的消失,長久的軍旅生涯讓原先不懂乘馬的普通的女真人也學會了騎馬作戰。

    因此這種開闊的平原地帶,幾乎是全員騎兵的清軍一心想走,很難留下。

    古代冷兵器的戰爭和近現代的戰爭之間有很多的不同點。

    在一戰二戰的時候,一旦一支部隊被分割包圍,沒有援軍的情況之下,他們將會被困死在陣地之上。

    但是在冷兵器時代,很多時候的時候,戰敗方都能夠逃走不少的人。

    松錦之戰時,清軍幾乎是傾巢而出,集結重兵十數萬在松山四周設下了包圍網。

    但饒是這樣,仍然有不少的明軍逃出了松山,而且這還是在作為前驅的明軍不停指揮,導致失去了指揮和建制的情況之下。

    不過雖然真定城外的清軍逃走,但是這一戰所取得的戰果卻是極為豐厚。

    真定城郊,空氣之中血腥味和硝煙的味道混雜在一起,讓人極為難受。

    孫傳庭在一眾騎軍的簇擁之下從後方來到了前陣。

    太陽已經是快要完全的落了下去,只剩下了些許的微光。

    天地一片昏暗,入目無處不是妖異的血色,更為這原本就瘮人的戰場平添了數分的驚悚。

    地面之上的低洼之處,是一汪一汪由人血液匯聚而成的暗紅色血潭。

    殘肢斷臂、甲葉半盔散落一地。

    死者相籍、哀鴻遍野縈繞在側。

    天地之間一片昏暗,夜幕正在緩緩落下。

    曠野之上越來越多的火把正在被點起。

    孫傳庭望着眼前屍橫遍野的戰場,饒是見過無數次的戰後的戰場,但是再見之時他還是難掩心中的情緒。

    負責清點傷亡的軍吏已經折返,給孫傳庭送來了前陣的消息。

    「此戰我軍得勝,繳獲牛錄旗幟一面,斬獲建奴首級四百六十三級,其中有牛錄額真一人,建奴軍將九員,另有蒙古部落兵一百一十七級。」

    前陣傳來的第一個消息,便已經是所有人都感覺有些不真切。

    斬獲建奴首級四百六十三級,還有一百多名蒙古騎兵的首級,共計五百多級的斬獲,若是上報朝廷,便是足以送人平步青雲的大功。

    建奴軍中有律法帶回戰死者的屍首可以得到不菲的好處,因此戰場之上殺傷甚重,但是斬獲的首級卻不多。

    「後左營全營官兵原有一千一百七十人,收攏全營,尚存七百三十三人。」

    「坐營官林朝棟重傷、游擊周世恩、千總李知義戰死,全營將校戰死者共計七人」

    孫傳庭轉頭向左,那裏是後左營的方向,清軍正是從後左營的方向突破,而後驅趕着潰兵又衝散了後陣的援兵,打開缺口衝鋒而過。

    賀人龍和曹變蛟兩人雖領騎軍奮力阻攔,但是也被擊退,清軍一路向着東北的方向撤退。

    孫傳庭很清楚清軍的戰力,後左營敗得不冤。

    督標後左營的武備只能算是一般,訓練時日也不長。

    他們能夠頂着清軍的箭雨和清軍對射沒有崩潰,在之後近戰肉搏中落於下風卻仍然能夠維持軍陣,這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後左營之所以崩潰是因為清軍在之後投入的白甲兵,這是清軍最慣用的戰法,集中甲兵打開缺口,以點破面,以點帶面。

    「漢中鎮目前清點傷亡,陣亡者有一百七十八人,傷者一百三十五人。」

    「陳副總兵領本營騎軍與賀總兵、曹副總兵沿路追殺尚未返回」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東面響起,打斷了稟報的軍吏,眾人皆是抬頭循聲望去。

    視野之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火紅色的旌旗。

    眾人目光下移,移到了那面旌旗的下方,而後所有人都看到了渾身染血的陳望。

    陳望一手執槊,另一隻手提着一隻猶在滴血的布袋,被一眾甲騎簇擁着正越過戰場向着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來。

    快到近前之時,陳望也從戰馬之上走了下來,一路快步走到近前,先向着孫傳庭行了一禮。

    「此戰末將未能預知建奴兵勢,以致後左營軍士傷亡慘重,建奴逃離,還請軍門降罪。」

    陳望低垂着頭,他並不是在謙虛。

    這一戰雖說是勝,但是某種意義上來說,卻是他輸了。

    他贏在了軍兵的素質,贏在了武備的精良,贏在了人數和地利。

    但是在指揮對敵上面最後卻是輸了。

    他根本沒有發現清軍是什麼時候將白甲護軍調往的左翼,也沒有想到原本還在進攻的清軍居然會在轉瞬之間如此果決的選擇脫離戰場。

    孫傳庭看了行禮的陳望一眼,又看了一眼跟在身側的曹文詔,最後才抬了抬手。

    「陳總兵請起。」

    孫傳庭同樣下了馬,他絲毫沒有在意陳望身上的鮮血,徑直走到近前,伸出雙手將陳望扶了起來,安撫道。

    「戰場之上局勢變幻莫測,哪怕歷經百戰亦無法做到面面俱到,料敵機先。」

    「建奴暗中集結精兵破陣一事,我也未能預料,你無需過於苛責己身。」

    孫傳庭舉目向前,看向遠處遍地瘡痍的曠野,嘆息道。

    「邊軍不能禦敵於外,建奴幾番入口,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朝中無聲,國無寧日,實乃國家恥辱。」

    「今日一戰大勝建奴,捷報傳達京師,必將使得上下振奮,大壯我中國聲勢!」

    孫傳庭想要去握陳望的手,但是似乎覺得不妥,最後還是只拍了拍陳望的肩膀,而後抱拳向北輕輕拱了拱手,鄭重其事道。

    「此戰前後過程我於中軍盡收於眼中,抵至京師必親為你於平台請功。」

    陳望心中一凜,先看了一眼站在孫傳庭右側方的曹文詔,而後低頭垂首道。

    「此戰能勝,全賴諸營協力,各軍盡心,軍校奮戰,軍門指揮有度,卑職如何敢貪全軍之功?」

    平台多是崇禎召見外臣的場所,當初崇禎召見袁崇煥的時候就是在平台,後面盧象升也是上了平台。

    孫傳庭若是領兵入京,崇禎多半也會在平台召見孫傳庭。

    這種場所,孫傳庭為他親自請功,到時候他的名字必然會被崇禎牢牢的記在心中。


    陳望記得很清楚,曹變蛟就是在勤王的時候表現太過於卓著,後面被留下來駐守遵化。

    清軍撤軍之後,崇禎仍留曹變蛟不走。

    之後張獻忠、羅汝才投降以後又再次反叛,內亂再度爆發。

    總督鄭崇儉請求讓曹變蛟率兵西去,但是卻仍舊被崇禎拒絕,而後任用曹變蛟為東盟總兵官,仍留北地。

    要是崇禎一時意動,將他調到北地的邊鎮,那麼他在漢中的經營就全部都付諸東流。

    陳、胡兩氏在地方算是大族,但是放在遼東只不過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家族。

    能夠攀的上關係的將校官員,除了曹文詔外便再無他人。

    遼東、薊州兩鎮勢力盤根錯節,彼此之間關係複雜,想要做些實事根本不可能,每日只怕是應付官面上的活計便可能要耗費陳望全部的精力。

    陳望清楚的知道自己沒有曹文詔左右逢源的能力,也沒有曹文詔的背景。

    一旦入了遼東,便等於步入了死局,若不能同流合污,便要墜入萬丈深淵。

    孫傳庭眼神微動,從陳望的話中,他聽出了其他的意味,而且最為重要的是,他也想起了一句話。

    那句話,是昔年陳望追逐李養純入漢中,似乎有意縱虎歸山,曹文詔前去訊問之時,陳望給出的答語。

    「遼東交戰,我軍向來是敗多贏少,遼東就像是一個無底的窟窿,多少的將官補過,多少的軍兵填去都補不完,都填不滿」

    「遼東」

    孫傳庭眼神晦暗,低眉垂目。

    遼東的局勢他如何不知?

    朝中的那些個大臣學士們,又如何不知?

    只是這個天大的窟窿沒有人敢去捅破他。

    都察院的御史不敢

    六部的尚書不敢

    內閣的閣老不敢

    他孫傳庭也不敢

    遼東確實就是一個無底的窟窿,不管是填上多少的軍將,填上多少的軍兵都填不完,補不了。

    萬曆年間,薩爾滸一戰,北地的邊軍,南面的精兵填了大半。

    天啟年間,浙兵填了進入,白杆兵也填了進去,大同、宣府的兵也填了進去。

    結果除了敗,還是敗,一敗再敗,一敗塗地

    遼東,不是善地

    孫傳庭抬起了頭,看向身前的陳望。

    陳望和他身高一般,他抬起頭來兩人正好眉眼平齊。

    不過陳望此時並沒有抬頭,而是低垂着頭,身軀微躬,讓孫傳庭看不清面目神情。

    孫傳庭的目光從陳望的臉上移開,轉而向下。

    陳望身上的盔甲被鮮血所侵染,原本罩在甲外的戰袍也同樣多出都有暗紅的血色,亦如昔日之黑水裕初見之時。

    而陳望現在說的,也如同當初在黑水裕時一般,要將功勳分給全軍

    「行高於人,眾必非之」

    曹文詔站在孫傳庭的身側,他一直注意着孫傳庭的神色,在孫傳庭和陳望交談之時一直沒有言語,在陳望看向他時也同樣沒有任何的回應,直到這個時候他才輕聲出言道。

    孫傳庭神色微凝,這一戰大勝讓他的情緒高昂,以致於忘記了很多的東西。

    行高於人,眾必非之,這句話的完整的版本孫傳庭記得很清楚。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前監不遠,覆車繼軌。

    陳望麾下的部眾是善戰,但是善戰沒用,在遼東沒有用。

    薩爾滸出征的四路明軍哪一路不能打?

    白杆兵、浙兵,哪一路又不能打?

    但是結果又如何?

    遼東之局的根源非是因為外患,而是源於國內的朝政亂局

    上千萬的遼餉,是朝廷之中百官的錢袋。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一瞬之間,孫傳庭想明白了很多的事情。

    他突然明白了楊嗣昌的很多行為。

    為什麼楊嗣昌不再增餉遼東,為什麼楊嗣昌會在朝堂之上受到那麼多的攻訐,為什麼楊嗣昌哪怕明知議和之事會使他陷入泥濘之中,流下不白之名,卻仍然想要議和,

    楊嗣昌想要解決遼東的困局。

    一旦建奴當真就撫,那麼遼東之局便可以分而瓦解。

    外患消除,餉銀便可削減,一點一點根除弊病。

    而要做到這些的事情,必須要有足夠的威望,也需要有大量的精力。

    所以楊嗣昌明知增餉是一杯毒酒卻仍然要飲下。

    楊嗣昌要平定內亂的威望來支撐着他在朝堂之上前行,他需要一個穩定的內部環境來讓他將更多的精力投到北方。

    楊嗣昌阻止盧象升與建奴決戰的最大原因,一是因為建奴如今勢大,決戰確實勝算不大。

    第二便是因為楊嗣昌也清楚遼東困局的原因,他想要從根本上來根除這一弊病。

    「連日奔波,又逢大戰,軍士想必已經疲憊不堪,陳總兵先回營處置軍務,此事我心中有數。」

    孫傳庭收斂了神色,鄭重道。

    「遵令。」

    陳望抱拳應聲,曹文詔願意幫他,可以讓他免去很多的麻煩。

    曹文詔的身份和地位,還有在朝中的權勢和人情,只要不是崇禎親開御口,便可以保他不去遼東。

    這是當初曹文詔給的保證。

    陳望沒有久留,這一戰軍中的傷亡不小,他確實要回營處置軍務。

    親自領兵和清軍接戰這是第一次,這一戰雖然贏了,但是期間他犯了不少的錯誤,他麾下的軍將也犯了不少的錯誤。

    有錯誤不可怕,只要改正就行。

    改正錯誤,才能不斷的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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