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1 / 1)
龍霸天,我是舒望蘇,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聲音?快醒過來,你忘了你最後的結局嗎?你會再次被放干血,死在那裏……
是誰在喊她?誰在跟她說話?龍霸天……是誰?
她昏昏沉沉,腦子裏影影重重,疼的厲害,疼的她不能思索,舒望蘇?舒望蘇……
「阿真。」有人輕輕的叫她,「起來喝點湯,我特意為你燉的。」
那聲音柔情脈脈,令她着迷,她在混沌中睜開眼就看到了舒郁,他坐在榻邊,溫柔極了對她笑,端着香氣裊裊的湯問她,「我餵你?」
她有一恍惚覺得在做夢,看着舒郁輕輕吹涼那湯遞到自己嘴邊,她毫不猶豫張開了嘴,那湯流過喉嚨又甜又腥膩,竟有些他血的味道,但舒郁望着她,一勺一勺的餵她,她連遲疑都沒有,生怕張口晚了讓他不開心。
龍霸天……龍霸天……
那聲音還在腦子裏小針似得響起來,攪得她腦仁生疼,忍不住拿手去捂頭,一抬手卻軟綿綿的栽到了榻上——她的手指……在發顫。
她困惑的看着自己無力到發顫的手指。
「怎麼了?」舒郁關切的問她。
她想動一動手指便被舒郁握住了手,他輕輕柔柔的道:「你太累了,讓自己休息一會兒。」
是嗎?是她太累了嗎?
她抬頭看舒郁,他便低下頭來吻了吻她的額頭,銀髮掃在她的臉上酥酥麻麻。
「睡吧,睡醒就好了。」舒郁輕聲道,手指一下一下的撫摸她的背。
真奇怪,他手指撫過的地方竟是沒有知覺的,她想伸手抱抱他,但實在太困了,那身下的軟榻像是綿軟的沙,將她陷下去,讓她困的睜不開眼。
「睡吧阿真……」他的聲音在耳側像催眠的藥,他的手指不動聲色的挑開她後頸的衣領,瞧見那衣衫之下的後背一片絲絲縷縷的黑色,嘆出了一口氣。
這天下能對純陽有效的毒藥迷|藥也大抵只有純陰的血做藥引了,這是他的父親臨死前唯一對他說過的話,他只希望舒郁活下去,只要舒郁活下去大巽就還有希望。
而他的母親在被抓住之前將舒林交給他,哭的讓他心疼,求他帶着舒林快逃,快逃,活下去。
可惜,他沒能護好舒林。
阿真昏昏沉沉的閉着眼睛在他臂彎里,他看着她像是看不夠一般,他記得第一次見她,她才十四五歲,小小的丫頭力氣比男人都大,一雙眼睛亮晶晶直勾勾的看着他,讓他躲都躲不開。
若是當初他有辦法阻止父皇絕殺純陽之人該多好,他們……就不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若是他沒有一時心軟去救她……該多好,他不會有機會愛上她,恨上她,愛恨不能的看着她。
可這世間就是如此,讓你絕望又給你一絲希望,然後徹底擊垮你。
哪有那麼多若是。
「阿真。」他輕輕叫她,看她迷迷糊糊的皺了皺眉,無限柔情道:「我昨晚夢到舒林了,他爬在殿門口對我哭,舉着他的手給我看,說你撥了他的十根手指,他說好疼……」
她睡得極不安穩,皺着一雙美像是做了什麼噩夢一般。
他摸了摸她的發,安撫她,慢慢道:「阿真啊,我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閉眼就看到我的父皇母后吊死在大殿中死不瞑目的瞪着我,我的父皇說讓我活下去奪回大巽的江山,我的母后說讓我護好舒林……阿真,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
他聽到大殿外他的人打了個暗號,示意他可以動手了。
那殿外一彎牙月隱在陰雲里,又冷又暗。
他將阿真放好,讓她躺舒服了,摸了摸她緊蹙的眉頭道:「別怕阿真,我已經在巫咸國找到了法子讓我們永遠在一起……只要忍一忍,忍一忍就好。」
他親了親她,從懷中掏出一把錯金的小匕首,溫柔至極的挽起她的袖子,將匕首貼在了她的血脈上,指尖一用力,那刀刃就割了進去,血一珠珠的滾出來……
她疼的渾身一顫,他忙安撫道:「別怕,阿真別怕,只是疼一下就好,很快就好了。」
他怕她醒來,攥着她的腕子,飛快的挑開她的血脈,她忽然劇烈的發顫,緊皺着眉喊了一句,「舒望蘇……」
他的手指便是一頓,聽到她痴痴迷迷顫顫巍巍的喊:「舒望蘇我手腕疼……舒望蘇我太疼了……」
他還沒反應過來,猛地渾身一激靈,有什麼東西陡然擠進他的身體裏,壓的他身子一僵,呼吸一窒,指尖的匕首便顫抖着怎麼也按不下去。
他聽到身體裏有某個人在說話,從他的喉嚨里發出,他叫着另一個名字,他說:「龍霸天你醒醒,這是夢,這只是個夢……」
他猛地閉上嘴,這是誰,誰擠進了他的身體裏?為什麼……
他想按住阿真的腕子,繼續割開她的血脈,那手卻不受控制的發抖起來,像是有人緊緊抓着,不然他下按。
阿真還在劇烈的發抖,皺着眉,隨時要醒來的樣子,不住的喊着:「舒望蘇我手疼……我流血了……我太疼了……」
他一把抓住自己的手拼命往下按,那手忽然被身子裏的一股力量竭力控制着,手腕一顫的一刀扎進了他的大腿中,他疼的渾身一顫,身子裏有個聲音拼死道:「龍霸天你不是要親手殺了我嗎!我還沒死你怎麼可以死在這夢中!」
阿真猛地一顫,忽然睜開了眼,那眼中金光乍現,燦如驕陽,在這幽暗的大殿中陡然亮起——
這大殿忽然如鏡花水月一般瀲灩崩塌起來,床榻在他眼前化成一灘碧水,他看高高的殿梁塌陷,看這腳下的地磚一圈圈的瀲灩化成細沙水底。
身子裏那股力量猛地抽離,他看到那一抹淡淡的白髮身影撲在阿真身上,抓着她的腕子道:「龍霸天快醒過來,看看我是誰,我是誰……」
阿真那雙金燦燦的眼睛,就那麼看着那身影,一點點收斂光芒,啞啞張口道:「舒望蘇……」
「是我。」他道:「我們走。」他拉着阿真在崩塌的大殿中轉身就跑。
「阿真!」舒郁想追,腳下是碧水越來越多,幾乎要將他淹沒,他看到阿真在那崩塌的大殿中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阿真……」他要追上去。
身後忽有人道:「你可真是失敗,失敗透頂,竟讓你的孫孫闖進了你的幻境,擠進了你的身子,喚醒了你最在意的人。」
誰?
他回過頭眼前的一切忽然變成了遊蕩的碧波,深潭碧水,那水中飄着一個人身魚尾,長着一對龍角的……男人。
碧綠的發飄蕩在*的上半身上,一雙深海似得眼睛瞧着他,開口道:「你還追過去做什麼?你的幻境裏全是她,愛的恨的,好的壞的,從頭至尾全是她,而她最在意的人卻不是你。」
「你是誰?」舒郁往後退。
「蜃。」他笑了笑,眼角的鱗片閃爍似星星,「你可知我這幻境的規矩?」他手指一揮,那碧波中憑空幻出大殿,畫面閃動,是舒望蘇之前被昭南國君折磨的畫面,那影影重重可以看到國君的身體裏有另一個人的身影,是……阿真。
「看到了吧?」他道:「幻境的規矩一向是這個人心中最在意的人幻化成他最恨的人,讓他在幻境中手刃愛人,讓那愛人死在幻境中,這幻境就會破開,他就會醒來。」他讓那畫面在水中流動,舒望蘇壓着變成國君的阿真,「我最喜歡看從幻境中醒來的人,面對被自己親手殺死的愛人時的樣子了。可惜你的小孫孫意念太深,打昏了自己破了他的幻境,我本以為在你這裏可以看到最精彩的……」
他看了舒郁一眼,「你竟不是她最在意的人。」
怎麼會,怎麼可能……
舒郁看着那畫面,那畫面中變成了他的幻境,他與阿真,每一幕都是他與阿真,她是他的夢魘,唯一的……但她卻在昏迷中叫着舒望蘇……
「你知道你的小孫孫為何能闖進你的幻境,擠進你的身子裏嗎?」他問。
為什麼?最在意的人幻化成最恨的人……
「因為在她最後那一刻腦海里出現的人是……舒望蘇。」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念那名字,「她最在意的人是舒望蘇,所以他出現在了這幻境中,進了你的身子裏。」
他僵在那裏,聽他一字一字的道:「她最在意的人是他,最恨的人,是你。」
他渾身發冷,像當初被冰封進那個身體裏,躺在寒冰棺材裏一樣,不能呼吸,不能動彈,他冷極了,他將死未死,在那棺材裏生生的等着自己被冰封。
那感覺……百死不足抵消,但他是甘心的,他想忍一忍,忍一忍他就可以和阿真重新開始了。
他不願意再聽下去,轉身去找阿真,但那碧波深潭之中早已沒有阿真了。
「她早就走了,跟着舒望蘇脫離了你的夢境。」他幽幽笑道:「你還要醒來嗎?醒來你要如何自處?如何面對她?不如……就沉睡在這幻境中吧。」他涼涼的手放在了舒郁的肩膀上,碧綠的發遊蕩似海草,低低魅惑道:「我可以讓你回到有阿真的幻境中,你們可以一直在這幻境中存在……留下來吧,留下來陪陪我……我活這千百年太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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