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1 / 1)
「王將軍。」她看着眼前這個人,他手中的刀沒有遲疑一分,她微微偏頭,那一刀就溜着她的臉頰砍在地面上,攆着她的黑髮斬進山石中,飛起的碎石濺在她的臉側,劃出一道血痕。
那石門之外的夜重明便衝進來,「阿真!」飛身而來,一掌朝他劈下。
那一掌又狠又烈,直劈在他的天靈蓋之上,只聽「咔」的一聲響,他的頭顱便在她的眼前和枯骨架子的脖頸斷開,咚的砸在她懷裏。
她伸手接住,只覺那臉真涼,涼的像隆冬的寒冰,讓她生生的打了個寒顫,他的口中便滾出一顆亮着光的小珠子,那是寒玉珠,生在玄冰之海的白玉貝之中,通體生涼,含在口中可令屍身百年不朽,極為難得。
她曾得到過十顆,穿成了手環拿去討好舒郁,給他暑夏去熱。
原來,他用到了這裏。
那枯骨屍身砸在她身上,輕飄飄的一把骨頭,她微微發愣,原來這寒玉珠名不副實,屍身是會腐朽的,只留下一個空洞洞的頭。
「阿真你沒事吧?」夜重明踢開那一堆碎骨,伸手將她拉起來,看她臉上在流血緊張的拿袖子去捂,「疼嗎?」
她有些發愣的看着懷裏栩栩如生的頭顱,她的前鋒,她的將軍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是死在了她的墓室里。
「阿真?」夜重明看她臉色白的嚇人,「你怎麼了?幹嘛抱着個死人頭?」
他伸手來奪,龍霸天抬頭看他,忽然問道:「我死後跟我來大巽的兄弟們都死了嗎?」
夜重明一愣,低頭仔細才看清她抱着的頭顱的面貌,臉色頓變,「小將軍……」
「他們是不是全死了?」龍霸天又問。
夜重明看着她,抿了抿嘴,僵硬的點了點頭,「舒郁以你的名義將他們召喚入宮,十個人,無一人回來。我從昭南趕回來時已經晚了,舒郁已控制整個朝堂,我被左將大劉的夫人攔在京都外,才僥倖活下來。」他抬頭看龍霸天,道:「我想你不會死的,你是純陽啊,總要留一個人等你回來。」
她低着頭沒有講話。
「阿真?」夜重明擔心的看她,伸手握住她的手,「你不要難過……」
難過?
她當然難過,她的將士可以戰死,可以老死,卻怎麼也不該這麼窩囊的死去,但她更多的是愧疚。
她那時以為愛舒郁是她一個人的事,一意孤行不可一世,到頭來卻發現她的愛害死了這麼多的人,這麼多將性命交託給她的人。
她抱着那頭顱將他安安穩穩的放在墓室之中,「等我再回來,為你們收屍。」將那塊小方牌系在腰間,轉身便走。
「阿真。」夜重明快步跟上,「我們要去哪兒?」
她拔出地上的大刀道:「殺出去,找舒望江。」她踢開石門,看着門外一雙雙綠幽幽的眼睛,將刀一橫,「你站在這裏等我清了路回來找你。」
夜重明還要跟她去,便見她已拎着大刀飛身迎上去,「阿真!」他想跟,卻看不清那路,摸在冰冷的牆壁上,只聽到一聲聲刀風和慘叫,伴着刀影晃晃,綠光點點,血腥味濃重的瀰漫開來。
「阿真你小心!」他不敢冒然上前,只能緊盯着那黑漆漆墓道中綠眼睛。
當最後一個綠眼睛摔在地上一動不動時,他聽到了回來的腳步聲,「阿真?」他忙向前幾步,一隻手就拉住了他的腕子,又熱又濕。
「走。」龍霸天的聲音響在身側,那雙金燦燦的眼睛亮在身側。
他慌忙一把抓住,摸到一手黏糊糊的血……登時慌了,「阿真你受傷了?流血了?」
「沒有。」她牽着他的手往前走,踢開一地綠眼睛的白毛怪屍體,「不是我的血。」
他便放下心來,兩隻手握緊她的手指,「阿真你真的沒事嗎?」
「當然。」她拉着他從小路走出來,看着彎彎曲曲的大道,道:「老子怎麼可能有事,老子怎麼能有事。」
「阿真?」夜重明抓緊她的手,擔心的在黑暗裏看她。
只看到她扭過頭來,一雙生光的金眸,她靜靜的開口道:「老子還要帶我的將士們榮歸故里,替他們報仇雪恨。」她摸了摸腰間的小方牌,「怎麼會有事。」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一雙純陽的眼,他不知為何覺得阿真越來越不開心,和從前的夜真不一樣,和之前的龍霸天也不一樣。
她拉着他往前走,迎着圍過來的白毛怪,他看都沒看清就聽見一聲聲慘叫,和摔在腳邊的綠光。
她用刀尖一路敲過墓道的石壁,叮叮咚咚的往前走,在聽到「通」的一聲空響時停下,用刀尖用力一頂,果然一道石門在眼前打開。
「站着等我。」她不給夜重明留反駁的機會,二話不說的扛着大刀便進了石室。
「阿真……」他想進去,龍霸天抬腳將石門踢上。
他站在石室外,只聽到裏面一陣打鬥聲,他聽到悶哼聲,想推門進去,門已在眼前轟隆的被拉開。
龍霸天臉色慘白的從石室出來,手中的大刀已換成長劍,腰間多了一塊小方牌,上面字跡模糊的寫着——沈飛,昭南通縣。
「走。」她拉住夜重明一言不發的繼續往前走。
長劍划過墓道的石壁,是悶悶的撕拉聲,那聲音讓夜重明心悶,身側人也讓他心悶,他一直看着她的側臉,拼了命的想看清她的表情,她是不是在難過,是不是……想要哭?
但他看不清。
她在第三個石室停下,一言不發的進去,一通打鬥又一言不發的出來,手中總是換出新的兵刃,腰間總是多出一塊小方牌。
——沈秋,昭南通縣。
——杜子峰,小曄國秋南鎮。
——王長素,大巽豐州。
…………
一個一個,她越走越沉默,抓着他的手指越來越冰涼,身上劣質純陽的血腥味也越來越重。
他不敢開口說話,他越來越怕,怕阿真撐不住,怕她真的不開心。
這條路不知道為什麼變的這麼長,長的像是沒有盡頭,看不到一絲絲的光亮,只聽到沉悶的,他們的聲音。
她終是在第十扇石門前撐不住,扶着石門沒有進去。
「阿真……」她抓着他手的手指在發顫,又涼又潮,她沒哭,他先哭了出來,「阿真我去,我替你去。」
「不。」她鬆開他的手,悶聲道:「我親自來,我親自帶他們來,就親自帶他們走。」她一腳踹開石門,大喝一聲衝進石室。
那打鬥響起,半天半天,忽然停了。
他聽到一拳一拳打在身上的悶響聲,在石室中悶悶的傳出來。
「阿真?」他喊了一聲,沒有人應他,他心裏頓時慌了,抬步衝進去,順着聲音過去,在那黑暗中半天才辨認清楚那石室的盡頭,一高大的人頭枯骨人騎在阿真身上,一下一下的打在她的身上,她不動也不躲。
「阿真!」他上前一掌劈開那人,那栩栩如生的頭顱就咕嚕嚕的滾在他的腳邊,是大劉,那個跟了阿真最久,年紀最長的大劉。
從她們還是乞丐時就接濟她們,從沒有一個兵馬時就結識她們。
他比阿真大幾乎十歲,認識她們時已有一個三歲大的女兒,他是第一個認定阿真必成大器的人。
他像她們的兄長,長輩,和知己。
夜重明記得阿真死的時候他的夫人剛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阿真還親自給那胖娃娃剪下胎毛,取了小名。
大劉進宮時已察覺不好,囑咐他的夫人,如果他在天亮之前沒有回府就帶着兒子和女兒逃回昭南,攔下夜重明。
他的兒子死在他們逃回昭南的路上,那麼點大的娃娃發起燒來,沒幾天就死了。
「阿真……」他不知她傷到了哪裏,不敢硬扶她,蹲下身子看到她滿臉的眼淚。
他忍不住就紅了眼睛,「阿真你傷到哪裏了?」
她躺在地上不說話。
「阿真你別不說話……」他怕極了,這樣的阿真他只在第一次撿到重傷中毒的她時見過,那時她也不言不語,像要死了一樣,一臉的冷汗和淚水,整整一個月都沒有講過一個字。
他那時以為她是個啞巴或者傻子,但她又總在半夜裏發惡夢,說胡話,哭的一臉淚水。
「你傷到了哪裏嗎?」他哭的收不住,伸手拉給她擦眼淚。
她伸手抓了住,手中的小方牌濕漉漉的沾着她的血,她張口聲音又啞又沉悶,「你出去,讓我躺一會兒。」
他不想走,但又不想讓阿真難受,便點了點頭起身離開,出了石室捂着眼睛哭了起來。
他後悔了起來,後悔讓阿真恢復記憶,後悔執意要讓她認得自己,後悔找到她,留下她。
要是他沒有執意找她,或許她還在機甲營,傻子還是她的傻子,她還是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龍霸天。
她無知無畏,自由自在。
她要是不想起來她是夜真就好了。
他又恨起舒郁來,一個人怎麼能狠心到這種地步,死了之後還不放過阿真,用她的兄弟們守着她的墓室。
他不敢想若是阿真重生後帶着她的記憶,沒有跟着傻子從另一條路走,而是從這條路走過來……這一路,每一扇門,每一個攔路人,都是她出生入死的兄弟,她大概會再死一次,困死在這墓室里。
舒郁就是要讓她崩潰,讓她痛不欲生。
他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身後忽然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他嚇的一顫,回頭就看到金燦燦的眼睛,「阿真……」
她搖搖晃晃的走出來,也不知傷了哪裏,只沉默的說:「走吧。」拉起他,攥着一把長槍,一步一步往前走,腰間十個小方牌輕輕的響着。
他們終於走到那墓室前,一閃門大開着,室內夜明珠盈盈的照出光亮。
龍霸天拉他進去,他這才看清她渾身上下都是血,一條胳膊斷了,血染了一手臂,臉上,眼瞼上也全是血口子。
「阿真你……」他一口心都提了出來,想給她止血,她伸手撥了開。
這墓室里居然只有舒望蘇一人,被捆在她的鐵棺槨之前,堵住了嘴,睜着一雙銀灰的眼睛看她。 人人都愛龍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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