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二十四章·惡魔線·「別笑了,別笑了。」(1 / 1)
——蘇明安死了。
所有人都得知了這個消息。
世界樹的故事排行榜上,他的故事消失了。
玩家們身在副本,無法查看玩家戰力排行榜,只能通過查看故事排行榜來判斷一個人的死生。於是各地的玩家們看到了排行榜的變動,自發傳播了這個消息。
所幸,天空中的紅日不再降臨。人們猜測,也許是因為世界樹吸了蘇明安,獲取了充足的營養,所以世界樹成功推遲了紅日。
他們還有更久的時間,可以建造庇護所。
紅日褪去後,天空下雪了。
這是一場正常的雪。
白雪落在樹梢,給樹枝戴上了銀白色的鐲子。地面被厚厚的雪覆蓋,猶如一張無瑕的白色綢緞,延展到視線的盡頭。
整個世界都沉溺於長久的靜謐與純淨。
日光下垂,雪光漫天。
蘇明安死了。
這個消息如飛燕般竄入了玩家們的耳朵。
這一刻,望着落雪,人們的心中是空白的。
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或許第十世界他們經歷過一次,但那次過後,反而讓他們更加對這個概念無法接受。
他們已經有了防備,知道再聽到這樣的消息,一定是蘇明安的騙招,他肯定還會再一次出現。
這個騙子,總是喜歡一腔情願地欺騙別人,哪怕是自己的死訊。
然而在玩家們的眼中,誰都可以騙人,唯獨系統不會——在他們眼裏,世界樹的故事排行榜,就是系統的排行榜。而蘇明安的故事消失了,所以他已經
原來那個人不在了。
他曾踏足過無數苦難,又將自己化作柴薪燃燒其間。
殺不死一個人的,反而會讓他更加強大。可無論什麼都殺不死他,於是他被迫一次次地強大。
當他安靜地坐在無可歸鄉的神位上,緘默地凝望於登頂的屍骨之梯,不能傾訴,不能崩潰,無法言說——仍有無數人朝他伸出手,哀求着,請救救我。
究竟是什麼時候呢?
縹緲的燭火成為了長明不滅的燈光。
放遠望去,遠處的山脈,被大雪裝點得如同一條銀色的巨龍,蜿蜒盤旋在天地之間,靜靜守護着世界。
屋檐下的雪堆像一排排棉花糖,蓬鬆而潔白。
蘇明安死了。
「開玩笑吧」玩家萊恩得知這個消息,滿臉錯愕,手指上的香煙顫抖着,煙灰絮絮落下:「我剛想好了人魚和船長的後續故事,正準備給他聽呢」
回應他的,唯有空茫。
他望着沉寂的海面,聽着輪船的汽笛聲,獨自抽着煙。
「這又是那傢伙的一場玩笑,對嗎?」
臉頰隱隱作痛,他曾被蘇明安痛毆過數次,眼下除了憤恨之外,竟還有些懷念,他開始懷疑自己和伯里斯有一樣的癖好。
他望見眼前茫茫的海面,有一隻枯瘦的燕子,掠過浪花,向遠方高飛而去。
蘇明安死了。
「不要開一些莫名其妙的玩笑。」得知死訊後,筱曉和王珍珍搖了搖頭,他們正在忙於做一些小任務,諸如送信、打小怪、跑腿等。他們這樣的普通玩家,大多都在做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任務,像世間的一滴水。
「雖然他是同我一樣的學生,但他可不會死。」王珍珍揮了揮小拳頭,她想起了明溪校園裏那個人的鎮定。儘管流言蜚語加身,可他從不會迷茫,還會保護年齡相差不大的她。
他們都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以至於,筱曉不屑於打開排行榜,去確定這答案。仿佛不揭穿,就沒有發生。
他們看向窗外,大雪覆蓋下的河流不再奔流,像是凝固的水晶帶,在寒風中閃爍着淡淡的光芒。
窗外的燕子飛過,身披霞光,剪碎炊煙。
「什麼?是我看錯了嗎?」梅亞妮揉了揉眼睛,雙目通紅。
她點開世界樹故事排行榜,驚訝地發現,排在第一的故事消失了,現在換成了諾爾的故事。她瘋狂般地尋找了幾十頁,也沒看到蘇明安的名字。
此時,正逢傍晚。
雪花如千萬顆璀璨的星星,簌簌落下,仿佛天上的銀河傾瀉而下,將整個世界包裹在一片白色的夢境。
她茫然地坐着,手背上的全完美通關紋印灼燙:
「我之前說了,要在他面前努力證明自己是燈塔。但為什麼他」
她是毫無野心的全完美通關者,唯一的願望是讓蘇明安能當面夸一誇她。因為親身經歷過,所以她比大多數人都清楚蘇明安的不易。
可是,為什麼呢。
身側的柳絮微動,燕子掠過她的頭頂。
車水馬龍的城市,高樓天台之上,一位黑髮少女孑孓而立。
她捧着一張完成的畫。畫上,是黑白色調的蘇明安,他坐在一片煙火之間,綺麗絢爛的煙火顏色下,唯有他是寂靜的單色。
一步,一步,她向前走。
她在第七世界給蘇明安畫的這幅畫,已經完成了,只待送給他。
她從未後悔那次自己在主神世界製造的爆炸,也不在乎旁人對她的批判。她只是想送出這幅畫,為自己荒謬的人生畫一個句點。
不理解她的父母、辱罵她的觀眾、他的冷淡都讓她察覺到了自己的貧瘠。
「原本以為這第十一世界,能和你見上一面,也算終結我的荒誕。我知道,我自始至終都像個小丑,所以也不打算摘下小丑的面具。」
「我錯誤地理解了你的燈塔理論,做出自爆的行為明明那是我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卻舉起了你的名號,認為我的私慾是為你好。」
「我只是為了自己,才在腦海中塑造了一個『理想中的你』,供我痴迷不已、自娛自樂,且不後悔。」
「從生至死,該結束了。」
她拿出一張精神診斷書,撕得粉碎,任由它如雪花飄飄揚揚在高樓上飛舞。而後——
抱着那幅完成的畫。
前傾,墜落。
一隻燕子從她的頭頂高飛而過,仿佛又一條墜落的靈魂。
大雪之中,天地之間仿佛一切都被洗淨了,清新而純粹,像是大自然的一個深長的呼吸,將一切喧囂歸於寧靜。
蘇明安死了。
這個消息越傳越廣,因為排行榜的消失是實打實的。
隊友們圍坐桌前,安靜得無人出聲,仿佛在共進一場沒有食物的晚餐。
窗外的雪花越飄越大,偏要將這世間顛倒才罷休。白潤潤的色澤覆蓋了大山大河,也刮花了罩着暖氣的玻璃。
紅日退去後,燒盡一切的炙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場晚雪。
視野所及,唯余蒼白。
前半夜的雪,總是漫長而沉默。
暖黃的燈光下,露娜繫着一條繡着月亮的圍巾,山田町一的二次元書放在桌上,路戴着一雙黑手套,林音的腰間別着一柄竹笛。
他們靜默地坐着,像是做過了諸多努力,卻又止步於不會改變的結果。
長久的沉默中,路打破了寂靜:
「蘇明安送我黑手套的時候,我當時還感到奇怪,他是不是對我的過去有所誤解因為很多時候,我的手上不會沾到鮮血,他估計以為,我是一個肆意殺人的傢伙。」路望着黑手套:「不過,我忘了和他解釋了。」
林音也說:「而且我不喜歡吹笛子,他送我的這支笛子太長了。我得想辦法告訴他,我喜歡的是葉笛,趕緊讓他再回來找我」
但已經沒有機會了。
說這樣的話,有什麼意義?
「我還記得當時蘇明安和艾尼互贈禮物時,雙方拿出的都是對於火焰職業的理解」露娜露出乾癟的笑,看了眼空蕩蕩的蘇明安和艾尼的座位。
但現在,這兩個人都已經不在了。
桌上的茶香沉默地縈繞着,蘇明安送的圍巾、黑手套、竹笛、漫畫書都在,座位上卻空無一人。
這鮮明地提醒着,曾有一個人留下了這麼多痕跡。
伊莎貝拉推了推眼鏡,冷靜道:「剩餘隊友的顯示數量,是11/15。山田町一、艾尼、倫雪和琴斯確認死亡,但根據諾爾的消息,他們應該是落到了萬物終焉之主手中,沒有被清空實力,這值得慶幸。」
她環顧四周,接收到了幾位隊友憂傷而迷茫的視線。
誰能想到,不過短短六天,隊友數量銳減三分之一。這在榜前玩家身上極為少見。
更沒人想過,他會就這麼離開。
如今,羅瓦莎血淋淋地告訴他們,在這個神明與世界樹的極高文明里,走錯一步便墜入深淵。
「根據隊友剩餘數量來看,蘇明安應該沒有死。」林音提高了聲音。
之前她搭了卡薩迪亞的順風車回到主神世界,保留了全部實力,仍有繼續通關的資格,如今她得知蘇明安出事的消息,立刻跨越世界間隙回來了。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已經消失在了世界樹的重重掩映下。
就算來得及,她好像也做不了什麼。
「但一具被吸乾了靈魂的軀殼,也算『活着』。我們沒能把他從世界樹體內帶出來這是事實。」十一的聲音沉沉的。
「而且,身為高靈知的九尾狐,我能感知到」易頌輕輕說:「世界樹體內的生命氣息消失了。這說明他已經」
他已經死了。
「該死!」露娜難得爆了句粗口,拳頭錘擊在牆面上,滲出血絲:「又是這樣又是這樣」
為什麼人們總是跟不上他呢!
他一直衝在前頭,沖得太快太遠了,稍不留神,他就這樣消失了。
她紅着眼眶,她原以為自己從頭再來,還能追上隊友們的腳步,結果追上了,卻依然望不見蘇明安的背影。
他是個好孩子,好孩子應該得到好結局——這是她在第十一世界開始前說的,可為什麼偏偏事與願違?命運到底在折磨他什麼?
窗外的鳥雀沙啞地鳴叫着,帶來海風、炊煙、青草與雪花的氣息。
一隻黑白色的燕子,唱着那已然過去的春天。
無神的信仰者啊,他們到底在期盼什麼?是悼念嗎?還是下意識的覺得他沒有離開,以為只要聊一聊過去,他就會從過去中跳出來?
他已經撞了南牆,不會再回頭了。
「呂樹怎麼樣了。」這時,林音說。
今天白天發生的一切受傷最重的是呂樹,他付出了難以想像的代價。
「他應該還在自己一個人待着」伊莎貝拉緩緩說。
他們固然將愛與支持放在了蘇明安身上,可這並非孤注一擲,支撐他們的,還有更多更寬廣的事物。
可對於呂樹而言很少了。
自吞下卡薩迪亞神格的那一刻起,白髮青年也毫不猶豫地、撞上了與蘇明安相似的「南牆」。
呂樹盯着手裏的一小片金屬銀杏書籤,目光毫無焦距。
他的頭髮乾枯而蒼白,與以往不同,像是一個走到絕境的病人。
很快,「咚」的重重一聲,呂樹的頭撞向牆壁,鮮紅的血順着額頭流下,他劇烈地喘息着,緊緊咬着牙關,像是被釘子狠狠釘在木板上,每一絲肌肉都在顫抖。
他的全身上下戴着厚重的鎖鏈,鮮血積了一地,緊緊地拉扯着他的瘋狂。
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的冷汗不停湧出。
耳邊傳來無休止的笑聲:
「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七色彩光遊蕩在他身周,凝結出成千上萬個笑臉的幻影,每一聲都會引起他體內強烈的暴動。
吞下遠超自我能力的神格,最後的結局——靈魂俱滅,再無復生可能。
他堅持了一整個下午,每聽到這聲音,他就依靠自殘來獲得清醒,以求活下去。
好讓自己別忘記今天發生的事。
「別笑了!」他將頭撞向牆壁,額頭又磕出一個傷口。
撞擊之下,他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如同一隻受傷的小獸在竭力抵禦着襲擊,呻吟從喉嚨深處發出,卻又硬生生被他壓下去,像是烈火中燃燒的木炭發出微弱的哀鳴。
「別笑了——!!」碧色的眼眸滿是血絲。
笑聲無孔不入地刺向他。痛苦如同一條毒蛇,緊緊纏繞在他身上,隨着每一次脈搏的跳動,蛇牙狠狠刺進他的骨髓。
「別笑了——別笑了——別笑了——」他說不出求饒的話,只是一個勁地折磨着自己,仿佛毀滅自己,能讓他感到片刻安心。
終於,在意識快要消亡之時,他從懷裏拿出了一把槍,對着自己,「砰」地一聲。
血流出來的時候,一股微妙的快樂出現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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