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情感的道路上,他漸漸入了魔道(1 / 1)
道明了身世之後,韋葉痕大鬆一口氣,心頭是前所未有的輕快,比那一日他眼前突然重獲光明,可以再一次視物的時候還輕快,還鬆弛。
這種雲雀展翅的心境,持續了很長一段時日,約有七八年之久。
這段時日裏,他在「菖蒲一海」修習上乘武學,小琴在「樂施水閣」中日日夜夜與琴為伴。兩人名為師兄妹,實為親兄妹。
裊娜少女羞,歲月無憂愁。笑顏如花綻,玉音婉轉流。
漸漸地,小琴真的喜歡上彈琴,從被她師父逼着練琴記譜,變成自己主動默記曲譜。只要她師父說可以一觀的古譜,她都樂意花上幾日時光,熟記於胸。
弦上一個簡簡單單的指法,她反覆練習幾個時辰也不覺辛苦,反而樂在其中。
每一次,當韋葉痕撿起她或紅腫,或流血的手指,默默為她上藥包紮的時候,她就會輕盈歡快地說,「二哥你別忙了,待會兒我還要撫琴給大師姐聽,手指不能包成這樣!不如你先幫我聽一次?看看這一曲煎棠雪有無進益!」
每次她請來幾位師姐或三五懂琴的行家,當眾彈奏一曲,以求一評一糾的時候,韋葉痕都會到場聆聽。
只是他從不現身,也沒人知道他去聽過。
小琴每次要求,「二哥你也來聽吧,今日我撫清心梵音,有助於拔除心中戾氣。你是習武之人,應該多聽聽。」
他就會答,「我學的是道家功夫,道武兼修,有一分兩分戾氣當時就化解了。要等你練三年五載才練好一支曲子,再聽你彈曲來消除戾氣,我早已積重難返,一念成魔了。」
聽在小琴耳中,以為他是諷刺她學曲子慢,不由氣惱噘嘴,「二哥就會欺負我,擠兌我的天分不如你高,不理你了。」
這五六年間,韋葉痕在武學方面的天分一點一滴的顯露出來,積跬步而成千里,他已經成為整座雲霧山數十個門派里最有天分的年輕一輩的弟子。
年只十三的他,每每被其他門派一些三十多歲的資深弟子約戰,以一敵五尚且遊刃有餘。
他的成長速度令人咋舌,被雲霧山中千人傳為佳話,小琴有這樣一位天才哥哥,而她的學琴之路並不順暢,有時連練半個月不進反退,她師父就會告訴她,練琴首要凝練心境,心境次了,琴就不再是上品的。
可她反觀哥哥,每一日都有新的進益,為人稱道,身籠光環。
相形之下偶生自卑之感,就會使她任性地大喊一聲,「我嫉妒你!再也不理你了!」
每到這時,他就會在竹林間飛身騰躍,捉一隻小雀送給她。
每次哄得她轉怒為喜,笑逐顏開,她就會素手摘取兩片竹葉,吹一支林澗溪,引得十幾隻羽翼艷麗的雀鳥都蹦蹦跳跳到不遠處,一面用嫩黃的小嘴梳理羽毛,一面側耳聆聽。
他也是其中一鳥,聽她的曲子聽得徹底着了迷,但他怕被人瞧出端倪來,因此每一次她當眾撫琴時,他都不肯當一名光明正大的聽眾。
之後等她當眾撫琴時,他會站在一根立柱邊,一道屏風後,有時甚至就藏身於房梁之上,靜靜看着她十指動弦,撩撥弄音。
宮商角徴羽,一揮手,一勾指都仿佛彈在他心上。
這一刻小琴不會知道,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情感的道路上,他已經漸漸入了魔道了。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她越來越漂亮了,臉蛋褪去了幼時的嬰兒肥,開始變成尖尖的瓜子臉龐。她一笑,她的眼睛就跟她一起笑,看起來就像是春風中清粼粼的湖水。
由於沉浸琴道,她格外關注一雙手的潔淨,儘管她的師父不再約束她飲食,她也不再惦記林子裏肥美的雪雞了,也不會支使韋葉痕去充當獵手兼廚子,去向那些可愛的動物伸出罪惡之手了。
她發現,沾過油膩的手就算洗得再乾淨,去碰琴弦的時候也會留下出其不意的濁音。
儘管一般人聽不出來,可動物的耳朵最是靈敏,它們的反應代表了一切。只有最清澈見底的琴音,才能讓三兩隻梅花鹿被吸引到她窗前,駐足長聽。
連着好幾年茹素,片葷不沾,令她出落得愈見詞清文秀,只是年齒尚稚,身量仍屬嬌小,雖然容顏絕麗,卻掩不住眉目間的稚氣。
樂施水閣的師姐比她更早注意到了這一點,開始妝扮起她來。
有一日黃昏,她師父靜宜師太取過一件斗篷,遞給韋葉痕,微笑道,「小琴在溪邊梅林撫琴,說要一直撫到月出的時候,聽一聽月光下的花見月是不是更有意境。這孩子練琴成痴了,夜裏霜露重,你把這個帶給她吧。」
韋葉痕道謝接過,去了梅林。
天光將暗未暗的時候,但見她頭挽雙鬟,點點梅花散落髮間,一身素衣布裙,纖塵不染,如瓊枝一樹,采盡天精地華,儀態不可方物。又仿若崑崙美玉,採得一縷霞光月華,造就了這般絕色妍姝。
她雙目湛湛有神,秀美無倫,遠遠望見他,笑着揮手道:「二哥,你快來聽,在溪邊彈琴有水的回聲,我一彈,水流都湍急起來,你快來瞧呀!」
韋葉痕上前,將斗篷披在她纖瘦的肩頭上,仔細地綁好系帶,打了一個漂亮的流花結。
他本可以更快綁好那個結,可是私心聳動,讓他的手多待了片刻,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多流連了片刻。她卻渾然不覺,還在為一地月華下的花見月而梨渦乍現。
她坐在琴凳上,他彎腰俯就。她細喘微微,呼出的氣息一下一下,都噴在他的頸側,她還不覺察。
約有一刻,僅僅只有這一刻,他放肆了自己的目光,在她的容顏上流連,貪戀着她的嬌美動人。她正專注地望着她的琴弦,怎能發現他目光中的含義,早已越過了一個兄長看妹妹的界限。
月色皎皎,愛蔓滋長,在一個本不該發生情事的清修聖地,在一個少年初嘗情滋味的心底。
一個披衣的瞬間,他可以離她這樣近。
一個綁結的時間,再長也長不過月落日升。
自從那次坦白了身份後,小琴再也沒喊錯過稱呼,哪怕一次。每次見到他,她就會兩眼眯成月牙,清脆地叫他一聲「二哥」,儘管那時候,他還只是韋尚書不肯承認的兒子。
他沉浸武學中,忘了自己,也忘了她,更加忘了小時候那一個曾經喚過他「相公」的小女孩。
閉關最久的一次,他在至臻道人的密室里住了半年,閱遍所有武學典籍,除了「精之案為眼,骨之精為瞳子,筋之精為黑眼,血之精為絡」的字句,他什麼也想不到。
有時候他可以連着半個多月都記不起密室之外不遠的水閣里,有一個名為小琴的少女,差點兒將他誘入魔境,令他心甘情願地一往而深,一去不復返。
終於有一天,當他天罡功成,能與至臻道人對拆兩百招而不落下風,他放心出關了。
因為據天罡玄機錄記載,功成之日,心如止水,物我兩忘。
物我兩忘!好,他要的就是這個!
「二哥!你終於出來曬太陽了!」一個歡快的聲音飄近,像一道橙黃的火苗猛地燎了他的心。
心如止水!他的天罡功可以幫他心如止水,可以用水澆火!「二哥!你幹嘛背對着我?」聲音轉為委屈,帶着一點兒撒嬌,「我都三個多月沒看見你了,我都想死你了!」
於是
讓物我兩忘的清修道,讓心如止水的天罡功,統統見鬼去吧!
回頭他要點火燒了那本天罡玄機錄,前人狗屁不通的秘籍,誤了多少後人子弟!
他緩緩轉身,佳人笑顏在眼前綻放。
雲一渦,玉一梭,淡淡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娉娉婷婷十三餘,豆蔻枝頭二月初。
遇見她之前,他不是詩人,他連四書五經都懶得讀。
戀上她之後,他自動變成了一個會作詩的人,一平一仄都默默地念着她的容顏如畫。
此時朝陽初生,只見她一張瓜子雪顏,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睛也正朝他望過來,秋波流轉,桃腮欲暈,清麗難言,讓他直接看痴了。
於是他真的害怕了,轉身便逃,徒留她在後面一聲又一聲,「二哥,二哥!二哥?二哥你去哪兒……」
讓二哥也見鬼去吧,他早就不想當她的二哥了!
馬不停蹄,丟魂落魄,他逃回京城。
在雲霧山學武這九年,他幾乎每半年都會回去一兩次,去三皇子府邸看宇文曇,後來三皇子府變成了毓王府。曾經派人追殺過韋葉痕的太子,成了當今天子。
偶爾的,宇文曇也會遠赴千里,來孤葉城中住上半個月。這半個月裏兩名少年同吃同睡,從月未落一直對打到日西下,兩人的關係鐵得像精鋼一塊,密不可分如一個人。
可奇怪的是,這九年裏,與韋葉痕密不可分的宇文曇,與韋葉痕形影相隨的小琴,這兩個人從未見過一面。
每次他下山前留給小琴一句,「我去見一位好友,半月即回,你好生照顧自己。」
小琴只是說,「二哥你才要好好照料自己,看你的上衣又被樹枝刮破了,快換下來讓我補補。」從來沒有一次,她對他的好友是什麼人表露出好奇。
有好幾次,小琴來到孤葉城給他送換洗的衣物,送今秋新摘的柑橘,來到他的院外叩門。每次都是他打開門接了,笑問小琴要不要進去見一下他的好友,彼此通個姓名。
小琴就會說,「瞧你汗流氣喘的,一定又是剛打過架,怎麼勸也不聽,小心吹風上頭又着了涼,快把門關上吧!」
門一關,她轉身就輕盈地走開了,從來沒進去過小院。
而院裏坐着喝茶的宇文曇,也從沒對那個時不時就來送柑橘、送素包子的女孩心生好奇,走過來看哪怕一眼。其實這是一座很小的院落,從他的角度,只要稍稍轉身就能看見院門。
可是九年來,他偏偏都沒在小琴叩門的時候,轉過哪怕一回身,回頭瞧過哪怕半眼。
小琴也是,她只要稍稍偏頭,繞過韋葉痕胸膛的阻擋,就能望見宇文曇的背影了,可她的目光只會擔憂地望着自己兄長,看他有沒有在比武中又給自己添幾道傷痕。除兄長之外的其他男子,她都沒有上心過。
整整九年啊,相近不相逢,逢面不相識的兩個人,一眼未看,一句話未說過,彼此連對方的姓名都沒聽過。
若說這兩個人有夙世因緣,有夫妻緣,打死韋葉痕都不相信!
所以當宇文曇娶到小琴的時候,韋葉痕火冒三丈,怒氣衝天,並且堅定不移地認為,宇文曇偷走了本該屬於他的姻緣線,偷走了小琴!
九年前小琴師父那一支姻緣卦,本來就是算給他的,他才是小琴的丈夫,他是她命中注定的人,除他之外的任何男人都不配擁有她!
第97章 情感的道路上,他漸漸入了魔道